徐阶

编剧:肖留　陆军

剧情梗概

严嵩、徐阶、海瑞、张居正曾同朝为官，生活于嘉靖、隆庆、万历三朝。

徐阶曾与严嵩在内阁共事近十年。面对老谋深算、深得嘉靖宠幸的严氏父子，他没有如杨继盛、沈炼般贸然上书、盲目牺牲，徒留一个忠臣的名声在人间，而是本着南方人的精干、务实与耐心，不动声色与之周旋。

对于严氏父子纳权卖爵、中饱私囊他不多加过问，对于一心修真、不理朝政的嘉靖也投其所好、极力敷衍，对于不能体会自己一片苦心的青年张居正极力卫护，对于禀性刚直却缺乏政治胆识的海瑞，他也竭尽所能加以保护。

在危机四伏，既乏天时又无地利，又为人所不解中，徐阶以一个政治家的胆识，不计个人恩怨和名利地勉力支持着，完成了大明当时最迫切的军事将领的部署，解除了困扰大明已久的边患，充实了国库、也为百姓减轻负担。而他一系列卓有成效的措施，以及对修真的投入，也感动了嘉靖，最终凭借皇帝的信任，以柔克刚，扳倒了严氏父子。

一切即将好转之际，海瑞一封不合时宜的《治安疏》，让刚刚振作的嘉靖重新消沉，愈加疯狂修真，最终一病而亡。此时，一向谨慎、主张内阁集体票拟的徐阶，此时却不顾张居正的劝阻，毅然决定以内阁首辅身份独立票拟遗诏，趁机描画向往已久的政治蓝图。遗诏深得天下拥护，却给自己埋下祸根。

看到遗诏带来的成果，未能参与票拟的同事对徐阶因嫉生恨、加以攻击，厌倦了政治斗争的徐阶，看到扶植的张居正已经成长，便起意致仕还乡，安享晚年。

然而，这样一个能臣，在教育子孙上，却几乎重蹈严嵩覆辙。他的长子在家乡不法，而他留在朝中的政敌也趁机攻讦，他曾经营救过的海瑞却一心认定“为富不仁、为仁不富”，在断案上“宁屈乡官，无屈小民”，暗中鼓励乡民们终日吵闹，逼勒徐府退田。此时，却又传来爱徒张居正病故，家产尽被罚没、子孙惨遭杀戮的噩耗……最终，徐阶两子充军，只留一子养老。徐阶一生清名尽为子孙所毁。最终，垂老的除阶将自己的墓地选在了浙江，远离先人坟茔，也远离故土松江。

本剧采用时空交错的形式。以晚年徐阶被乡民骚扰为背景，以海瑞逼勒徐府退田、严嵩鬼魂从中挑拨为主要情节线索，穿插了徐阶与严嵩在嘉靖朝的较量、徐阶对张居正的教诲、徐阶对海瑞营救等。较为客观展示了四位臣子的精神风貌：严嵩不过是个谋私利奸臣，海瑞不过是个忠臣，徐阶和张居正才是出色的政治家，然而政治家未必擅长谋身，这才是历史让我们叹息的。

人物表

徐　阶字子升，号少湖，嘉靖朝后期至隆庆朝初年任内阁首辅。

严　嵩字惟中，号勉庵、介溪、分宜等。嘉靖一朝擅专国政达20年之久。

张居正字叔大，号太岳，神宗朝初期首辅。与徐阶有师生之谊。

海瑞字汝贤，号刚峰，明代著名清官。良　知海瑞内心挣扎的外象。徐璠徐阶之子。徐成徐府官家。知府松江知府。

杨继盛　字仲芳，号椒山，明代著名谏臣。与徐阶有师生之谊。

嘉靖 50岁左右(可隐于幕后)。

乡民、家人、书办、狱吏、信使、仆人、差役、红衣官等。

序幕

【幕启。烟雾缭绕，似明似暗。

【古琴曲，如历史一般悠远、神秘，充满杀

气。

【严嵩破衣褴衫，手执脏得看不出颜色的碗，拄着根木棍当拐杖；海瑞着大红官袍；徐阶则一袭布衣。

严嵩人们提到我的时候都会说，历史上著名的奸臣。我是严嵩。

海瑞人们提到我的时候则会说，历史上著名的忠臣。我是海瑞。

徐阶人们提到我的时候――严、海　（同）没什么人会提到你！

徐　阶　确实，在我死后的几千年中，我的知名率并不高，因此，有必要做一下自我介绍。我是徐阶，如果说我的履历里，必须有些让你们记得住的东西，那就是我出生于上海的发祥地松江。只不过在当时，上海人的我在北京，是个十足的乡下人、外地人，我身材不高，面容白皙。我怒极的时候，嘴角上翘，面带微笑，左边眉毛微微闪跳。我曾经担任大明内阁首辅，我除掉了严嵩，替世宗颁过遗诏来安定天下。张居正与我有师生之谊，杨继盛也是。圣上曾呼我老爱卿、老宗师，可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当我致仕还乡之时，会变成乡民口中的老匹夫，老奸贼。

【乡民们幕内骂声:“徐老贼，你出来，还我们田产！”“老匹夫,还我多侵占的田产！”

一

1

【徐阶领子徐璠、管家徐成匆匆上。

徐　璠父亲，父亲！（趋前跪倒）父亲大人息怒！

【“退我田产！”“仗势欺人！”“贱卖了要加价！”徐阶是什么人在外面喧哗？徐璠这……

徐成（灵机一动）相爷，这是前来给您拜寿的乡邻。

徐阶都是你大肆铺张，惹出的事来。徐成相公明年八十整寿，办一办也是应该的。

徐　阶　既如此，何不把人请进来，难道叫人说我徐府都是势利之徒？

徐　璠这……（瞪徐成）要你多嘴！（向前）父亲，凡我徐家的远亲近眷，无论尊卑，均已请到。外面那些乃是普通乡邻，一则我徐家的房屋、奴仆，侍候不了这么多人；二则恐其中有奸滑之徒，其意不在拜寿而在窥探。父亲一向教导孩儿低调，切勿奢华，若小民缺少见识，指鹿为马，添油加醋，恐有流言之讥。

徐阶（长叹）你若能自省若此，老夫也无忧了。取些寿桃寿果来，散发给众人。

徐璠爹爹教诲的是。（低声对徐成）快去驱散他们！

徐成是！（下）徐阶这是何人？

徐璠是……是一个仆人。

徐阶我看他的衣着打扮，竟看不出是我徐家的仆人。看他那煊赫的气势，我倒认他做我徐家的主人！

徐璠儿子谨遵父命，对下人一向宽大为怀。既然爹爹不喜，我命他换过即是。

徐阶我老了，过问不了家事。也不知你整天弄些什么。

徐璠孩儿听从爹爹教诲，除了日常读书外，就是查看田亩,管理织店，教育子孙。

徐　阶刚才在席上，听你姑父说，一个叫徐成的仆人强横无礼，竟敢辱骂告老还乡的御史？可有此事？

【徐璠不敢答。

徐阶小小奴仆都如此强横，那你这个做公子的还了得！

徐璠启禀爹爹，儿男……儿男已将此人逐出。

徐　阶逐出倒也不必，好加教诲便是。若不听，可送官府处置。

徐璠孩儿记下了。

徐　阶　自古盛极必衰，璠儿，为父一生清廉、谨慎，如今我年岁渐老，来日无多。

徐璠父亲言重了。

徐　阶作为长子，望你自求多福，戒骄戒奢，保全我徐氏一脉香火。

徐璠（拭汗）孩儿记下了。

【乡民鼓噪声又起。打死人了！他徐府不讲理，不退我们田罢了，还纵使恶仆打人！

【在喧闹声中，徐成复上。徐成大爷，反了，反了！

徐　璠　老爷在此，休得无理，有话外面说。

徐阶慢，你且说来。

徐成回禀太爷、老爷。那张轩之子卖给我们田亩，又想要回去，哪有这样的便宜事！他还敢称呼老太爷的名讳，我一怒，就打了他几拳，他就装死不起来！

徐阶这是谁？徐成小的徐成。徐阶徐成？

徐璠还不退下！【徐成不知所措下。

徐阶璠儿，你是否强卖强买？为什么外面嚷嚷着“退田”？

徐　璠　父亲放心，我徐家购进一切田亩，均是公平交易的！这是对方受人唆使，平白混赖！

徐　阶就算对方混赖，自有官府，为什么凭白无故打伤人？

徐璠儿男也不知，孩儿这就去查看。徐　阶你可知严嵩是怎么倒台的？皆是那逆子严世藩的牵连。

【徐璠一惊。

徐　阶那杀严世藩的是谁？是那助纣为虐的恶仆严年！你想重蹈严世藩的覆辙吗？

【如同一声惊雷，外面喧哗之声渐弱。

徐璠（拭汗）孩儿不敢。（快步退下）徐阶孽子，孽子啊！

2

【严嵩上。

严嵩存翁，别来无恙？

徐　阶（站起）敢问尊驾何人？莫非徐南湖徐御史？

严　嵩故人一别经年，看来，你不认识我了？

徐阶恕老朽年老眼拙。

严嵩我们曾同朝为官，在内阁做了近十年的同事。

徐阶　内阁？同事？

严嵩你怎么就把我忘了？当初，我们可是心心念念，睡里梦里都互相惦记着，一刻也不敢忘记。（稍顿）我姓严。

徐阶严？

严　嵩我有两句诗，你应该记得,“平生唯解报国赤，身后任人说是非”。

徐阶严嵩严分宜，你……你为何……落魄至此？

严嵩你可怜我？孟夫子说的，怜悯之心，人皆有之。（大笑）要是我活着，你决不会怜悯我。我们的同情心，是给死人的，绝不滥施半点给活人。

【徐阶略尴尬。

严嵩这只金碗，是我唯一值钱的东西了，还是抄家的人可怜我，让我拿着它讨饭的。所到之处，人人唾弃，无奈何，我只得寄食于坟庙之中，最后在孤独和贫病交加中去世。

徐阶你已经死了？

严嵩也是你徐家气数将尽，你才看得到我。

徐阶什么？

严　嵩我是说，你的寿数也要到了，我们就快要见面了，可我迫不及待想要见你。我就来了。我想，我们现在有些话，可以谈谈了。

徐阶谈什么？

严嵩替我父子向你报冤。徐阶冤？你何冤之有？

严　嵩　你一向以正人君子自命的吗？为何勾结道士蓝道行，以邪说蛊惑皇上？

徐阶蓝道行？

严　嵩那些年，想除掉我的，不止你一个。他们前仆后继，源源不绝，可他们都输了。

【徐阶正在画符一样，写着青词。

【急促的脚步声。杨继盛出现在光影里。杨继盛　老师，那严嵩已经不再是个奸臣，他已经由一个人变成一排，形成势力交错、盘根错节的奸党了，再不翦除，后果不堪设想！

徐阶继盛，要沉得住气。

杨继盛做官何必如此窝囊，倒不如放手一搏！(隐去)

徐阶继盛、继盛！

严　嵩　好，我盼着你们沉不住气，让老夫速战速决。夏言跟我斗，被我杀了，翟銮也让我杀了，沈炼死了。杨继盛，你死定了！我要拷打你，只要你吐出一个字，你弹劾我受徐阶指使，这个松江小个子，就等着回老家吧。

【又是急促的脚步声。张居正出现在光影里。

张居正　老师，这是严大人让我代拟的《贺元旦表》。

徐阶（粗览）写得好，写得妙啊！定能获严大人的欢心。

张居正怎么，先生，您不介意我写这样的马屁文章？

徐阶那严大人公务繁忙，你替他写也是应该的。况且，严大人也是为了讨圣上欢心，是忠心耿耿啊！

张居正可是……

徐阶居正，你帮我看看这首青词。张居正青词？老师，您也在写这个？

严　嵩因为圣上就信这个。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世宗好修真，宫中多道士。青词，是道士举行斋醮时，献给玉皇大帝祈求赐福的祷文。一般为骈俪体，用红色颜料写在青藤纸上，故名青词。要想讨圣上欢心，必须得会这个。嘉靖十七年后，内阁14个辅臣中，9人是青词高手。论起写这个，那可讲究了，不亚于在考场上做一篇拔得头筹的策论。我的世蕃儿最擅长于此……

张居正这青词，是专事媚上专权、溜须拍马的鼠辈所为，老师，您怎么能……

徐阶诸事之中皆有学问。张居正　先生！

徐　阶好了，今日子时，圣上要在宫中祭天，时辰不早，我要去了。居正，你要不要与为师同去？开开眼界，要先看他人表演，才能轮到自己表演。

张居正学生没有兴趣。

徐阶你不妨悉心揣摩下，学做几首青词，大有用途。

张居正（欲读，没有耐心）什么人不人鬼不鬼的文字！（气得要把纸团起来，又一想，翻到背面）

张居正老师！（忿懑地在写青词的纸上刷刷走笔）“《谢病别徐存斋相公书》：

相公雅量古心，自在词林即负重望，……中间渊谋默运，固非博识可窥，然纲纪风俗，宏谟巨典，犹未使天下改观而易听者，相公岂欲委顺以俟时乎？语日：‘日中必熭，操刀必割’，窃见向者张文隐公刚直之气，毅然以天下为己任，然不逾年遽以病殁。近欧阳公人伦冠冕，向用方殷，亦奄然长逝。二公者皆自以神智妙用，和光遵养，然二三年间，相继雕谢。何则？方圆之施异用，愠结之怀难堪也。相公于两贤，意气久要，何图一旦奄丧，谁当与相公共功名者？……吾道竟阻，休泰无期，即抗浮云之志，遗世独往，亦一快也。”(隐去)

严　嵩青词，一惯是我擅长的东西，可是在这次斋醮时，我上了你的大当！你买通了替圣上祭天的道士蓝道行。

徐　阶你想多了，我一生祟佛，哪里会认识什么道士。

严嵩你表现得对修真很积极嘛，每次皇帝请道士扶乩，你都抢着写青词。

徐　阶说实话，我根本不热衷这个，我写青词，只是为了让先帝信任我，能听得进去我的话，免得信你一面之辞。

严嵩你敢说从未勾结过蓝道行？

徐　阶严大人！你想想，那些年，你权倾一时，满朝文武几乎都是你的干儿义子，我是噤若寒蝉，生怕你找麻烦，避之唯恐不及，哪敢行此冒险之事？万一被你发现，以你的为人，我徐氏岂不要血脉无存？

严　嵩那么，为什么在扶乩时，圣人问“谁为贤者，谁不肖”，他却回答“贤者辅臣阶，尚书博，不肖者严嵩父子耳？

徐　阶因为上天是公正的。它看出我忧虑社稷的拳拳之心，不像你严氏父子，尽是为了自己私欲。

严嵩你是说这是天意？

徐　阶天意。那蓝道行不是被你抓去拷打了吗？他吐出半个字与我相关没有？要怪，也只能怪你父子倒行逆施，致使民不聊生，引起民愤，有义士借此来除你。

严嵩除我？我严嵩顶多贪婪了些，可罪不致死。

徐　阶那要看是怎么判断。想想被你害死的人，薛廷宠、戴景等十二位言官弹劾你获罪，三十八名科道官被罢黜，“越中四谏”之一的沈炼险些丧命，杨继盛受绞刑不死，后又被你窜入他案处死，夏言被你害死……这几十条人命加起来，你死上几十次也不为过。

严嵩我纵然该死，你为何指我儿世蕃勾结倭寇“谋逆”？让我的独子死在我前面，你好狠啊！

徐　阶你的儿子贪权受贿，残害忠良，早就命该极刑，

严嵩那你尽可直说，为何说他谋反？徐阶（微笑）直说，哈哈。那死的不是他，而是我了。

严嵩说他谋反，你有证据吗？

徐阶那你陷害首辅夏言谋反，有证据吗？杨继盛弹劾你“十罪五奸”，你在圣上面前时，不也是倒打一耙，诬蔑他们结交皇子怀有二心吗？

严嵩我承认我是个奸臣，可你，你是正人君子，你怎么也做这种事！

徐阶我徐阶一生服膺阳明心学，重事功而不重虚名，不必恪守死儒的僵硬规条。所以，在我看来，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严嵩你会遭到报应的！徐阶报应？

严　嵩　你的报应已经来了。报应你的人，就在你家门外候着。你会比我更惨！

徐阶你说什么？

严嵩我比你幸运，被抄家后不过受了两年的苦，很快就死了。再苦再恨，不过是两年。而你呢？瞧你这身板，慢慢地熬吧……（打住）我说的太多了，我不说了，再说就没有悬念了。你自己去慢慢体会吧。（欲走，回头）对了，跟我对你一样，他也是你的相识、故旧。

徐阶他是何人？【严嵩隐去。

3

【门外一声大喝：“从百姓听着，应天巡抚海瑞海大人到！速速让开两厢！”

【乡民幕内呼声:“青天海大人到了！”“就是他颁布的《退田令》，让我等小民有了田耕啊！”“我们给海大人跪下了！”“海大人做主，帮我们

要回田地吧！”

【海瑞上，身后跟着徐璠。

徐阶海瑞？海刚锋？应天巡抚？

海　瑞（深施一礼）恩公在上，卑职有礼了！徐阶不敢当！海大人请坐，不知有何赐教？

海瑞不敢。海瑞此来，是有一事相求。

徐阶不敢当。

海瑞恩公请看，这是卑职除授应天巡抚，督抚本地百姓以来，两次放告收到的百姓诉状。内有过半，均与尊府有关。

徐阶（吃惊）哦？

海瑞告府上侵占平民良田居多。

徐　璠父亲，儿子不敢欺瞒，于田产上从不敢强买强卖，欺压良善。

海　瑞　想来那买卖之人，迫于府上声势，不敢议价也是有的。

徐璠这……

海瑞乡民鼓噪，也是为了此事。依卑职拙见，不如将侵占的田亩退还，以息事宁人。

徐　璠父亲，这些田产，当日均是银货两讫，有中人居间，相约永无返悔的。现在，对方说句卖贱了，我们就要退田，他们也得有证据。

海瑞大公子所说极是。只是，迫于贵府声势，当日未必敢索取凭证，或虽有凭证，但年岁久远已经丢失。若强要证据，（看外面）外面人势汹汹，恐致民变。

【徐璠欲言，被徐阶制止。

海瑞依卑职拙见，世间为富不仁是常有的事，若非真有屈冤，穷焉敢告富？平民焉敢与阁老之家抗衡？为存翁声誉计，不如退田。

徐阶大人不必多讲，老朽明白了，数日内，必将新购之田产整理成册，连同地契一同上交，请海大人定夺。

海瑞　多谢恩公！告辞。（下）徐阶孽子！

徐璠父亲！这是他想当然，想当然我徐府欺压良善，想当然我徐府不给凭证，想当然我徐府为富不仁……

徐阶皆是汝等素日霸道惯了，才有此报。休得多言，速去取田册来！

【徐璠下。

徐阶（自言自语）难怪居正当日说他不通政体，执拗偏激，举止乖张。你看他叫我，一会儿恩公，一会儿老大人，一会儿又存翁，毫无章法礼节。

【严嵩上。

严嵩今天是你的五十九寿诞之期，这海瑞，真是给了你一份好大的贺礼啊！你现在，心里一定很后悔，当初不该救他吧。

徐阶救他？他上疏之时，老夫正在侍候先帝，那是君臣难得的相得之时……

4

【徐阶躬身站立着。

【一片静谧中，鞭炮突然炸响。

【嘉靖幕内声：“徐卿，今日非年非节，缘何有鞭炮响起？”

徐阶启禀陛下。这是京城百姓，为庆祝严氏父子倒台而放。

【嘉靖幕内声：“严嵩，严嵩……是朕糊涂啊，朕信任了严嵩这么多年。（责怪地）那严嵩父子蒙蔽朕这么多年，卿等也不告诉朕。”

徐阶陛下恕罪！【鞭炮声时隐时现。

【嘉靖幕内声：“朕已年过花甲，做了四十多年皇帝。也许朕没有做明君的天份，朕应该全意修真，以求长生啊。”

徐　阶（严厉又真诚地）陛下！古之圣者如尧，也曾简用“四凶”；太祖皇帝选拔了李善长、胡惟庸等逆臣。然圣君的圣明之处在于，一经察觉，即拔去凶邪、登崇良善。圣上简用严嵩，因为严嵩的才能足以辅政；圣上驱逐严嵩、处死世藩，是因为他们骄横不法、有负圣恩。陛下赏罚分明，乃是大大的圣君！

【嘉靖幕内声：“真的么？”

徐阶主上就像睡着的猛虎，偶一睁眼咆哮，即百兽震恐啊！

【嘉靖幕内声：“真的吗？”

徐阶臣愿效屈原，“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导夫先路！”

【嘉靖幕内声：“那卿将如何辅佐我。朕如何知晓，卿会不会是下一个严嵩。”

徐阶那严嵩之所以专权误国，皆因此物。陛下请看！（双手呈上一支笔）

【嘉靖幕内声：“这不是内阁票拟的笔吗？”徐阶陛下圣明。自我朝设内阁以来，首辅独立票拟，次辅等不得与闻。如此一来，首辅便易于从中作威，蒙蔽主上、欺辱朝臣，更甚者天下只知有首辅、不知有圣上，严嵩即是一例。

【嘉靖幕内声：“讲得甚是。只是，严嵩一走，徐卿为首辅，卿果真愿意让出这支笔吗？”

徐阶陛下！在微臣看来，这支笔乃是杀身之笔，暗藏杀机啊！张孚敬攻击首辅杨一清，严嵩诬陷首辅夏言、计除首辅翟銮，皆是为了这一支笔。微臣以为，杜绝首辅专权、蒙蔽主上，让内阁诸臣齐心协力的万全之策，是所有诏书、敕命的起草，均应内阁首辅与次辅共同完成。

【嘉靖幕内声：“共同完成……”

徐　阶然后呈交陛下，由陛下来决断。此所为谓“以威福还主上”也。

【嘉靖幕内声：“以‘威福还主上’，由我来决断……（多疑地）你们倒是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万一朕要犯错误呢？”

徐阶（微微一笑）主上的旨意得当，辅臣的辅就体现在执行；皇帝的旨意不当，辅臣的辅就是诤谏。这就是“以政务还诸司”。

【嘉靖幕内声：“你在这儿等着我。”

徐　阶　陛下！干政太多，则要百官何用，要六部百司何用！要他们，不就是为圣上分劳的吗？

【嘉靖幕内声：“可我怎么才能知道，他们是不是尽心尽职，是不是又像严嵩一样，貌忠实奸的呢？”

徐　阶微臣早就想到了，“以用舍刑赏还公论”，他们的表现，自有言官加以评判和议论，陛下只要兼听，鼓励广开言路，鼓励他们直谏，不要因言降罪，哪怕他们……他们说了不合适的话。

【海瑞幕内声：“卑职有奏，要面呈陛下！”【太监幕内声：“陛下正与徐少师议事呢。”【海瑞幕内声：“若公公不替海瑞代禀，瑞将跪死在此地。

【嘉靖幕内声：“外面何人喧哗？”

【太监幕内声：“启禀陛下。户部云南清吏司主事海瑞有疏启奏陛下！”

【嘉靖幕内声：“海瑞？”徐阶陛下……

【嘉靖幕内声：“徐卿不必多说。朕知道你要说什么，刚刚不是说要鼓励广开言路、不要因言降罪吗？算海瑞运气好，朕今天就拿他做个榜样。叫那些言官都看看，朕有纳谏的气量！”

徐阶陛下！微臣的意思是说，那海瑞禀性刚直，言语偏激，若是有言语不当之处，还请陛下――

【徐阶还在磕头解释，嘉靖已经勃然大怒。【嘉靖幕内声：“（念）‘迩者严嵩罢相，世蕃极刑，一时差快人意。然嵩罢之后，犹嵩未相之前而已，世非甚清明也，不及汉文帝远甚’，还说‘盖天下之人不直陛下久矣’，天下人都不满意朕！气死朕了、气死朕了！他在哪儿？快拿来打死！”

【太监幕内声：“回禀陛下，此人就在外面。”【嘉靖幕内声：“快去看着他，别让他跑了！”

【太监幕内声：“是。”

【嘉靖幕内声：“朕该做的都做了，陪朕修蘸的真人杀的杀、撵的撵，严嵩罢相、严世藩弃市，举国都在称赞朕，独独这个海瑞，上《治安疏》说我“君道不正”，说我不见妻子不是个好丈夫，不见儿子不是个好父亲，不见臣子不是个好君主……简直恶毒之至！”

徐阶陛下息怒！

【嘉靖幕内声：“徐卿，此等无君无父、谩骂朕的恶臣如何定罪？”

徐阶（拭汗）这……

【嘉靖幕内声：“别跟朕提言者无罪、从谏如流！”

徐阶此人……此人论律当斩。【嘉靖幕内声：“斩？依何律条？”徐阶子骂父律。

【嘉靖幕内声：“子骂父？”

徐　阶　臣子以主上为天、为父，他骂圣上，有如儿子辱骂父亲。

【嘉靖幕内声：“（笑）朕可不要这样的儿子。徐爱卿，我以为你会偏袒他。以前朕要降罪言官，你都是劝朕宽恕的嘛。”

徐阶（拭汗）臣以君为天，岂敢护小臣而伤主上之心。况且，听闻此人已经准备好死了，棺材都抬来了。

【嘉靖幕内声：“他抬棺材来了？”

徐　阶（有意地）看来，他是知道这篇疏，会使得陛下龙颜大怒。

【嘉靖幕内声：“他想做比干，可我还不想做桀纣！”

徐阶陛下圣明！

【嘉靖幕内声：“他直言敢谏，可他这疏为何不早上？上在朕犯错之先？我罢黜了严嵩，斩了严世蕃，他仍要怪罪我，难道朕杀错了？或者，他只是想要敢谏的名声？”

徐阶陛下圣明！陛下圣明！圣上，这海瑞是个一味刚直，不知变通的腐儒。陛下勿需理他。正如陛下所说，留下他的命，给天下的言官――

【嘉靖幕内声：“徐卿忠心耿耿，朕甚为感动。只是，这朝廷之上，不是尽如徐卿的人。他们会抓住我的过错不放的，这样才能成就他们直言敢谏的名声。我的过错，白纸黑字都在上面写着，我怎么做都擦不掉了。要是我不听他们的劝告，他们还会把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拿出来的。”

徐阶陛下……

【嘉靖幕内声：“人世是短暂的，明君的声望也是虚妄的。只有修真成仙，才是永恒的。”

徐阶陛下难道又要重新修真？

【嘉靖幕内声：“我从前不够虔诚，一面修真，一面还惦记着政务。不，不能这样，我要全心全意。我要传位给太子，给你们一个新皇帝。”

徐阶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嘉靖幕内声：“我们谁也不碍谁的事。你们得到一个清清白白、无可指摘的皇帝，我也专心修真。海瑞也不必再来骂我。”

徐阶（急切）海瑞的话，稍有见识的人都认做是丧心之语，陛下切莫与之计较！

【嘉靖幕内声：“别再劝朕了，那个海瑞――”

徐阶愿陛下效仿古之仁君，千金买马骨，只为广开言路、鼓励臣子讲话罢了！

【嘉靖幕内声：“朕给徐爱卿个面子。”徐阶陛下圣明！

【嘉靖幕内声：“不过，一点也不治罪，那也太便宜了他！他说我‘陛下之过多矣’，朕的过错多了，再多一件也无妨！”

徐阶陛下……

【嘉靖幕内声：“把他关起来，打入死牢。”徐阶陛下……

【嘉靖幕内声：“朕也要给这些爱唠叨的臣子看看，朕不好愚弄！徐爱卿不要再多说了，朕累了！”

5

【严嵩和徐阶对峙。

严嵩（幸灾乐祸地）我一直想知道，你当初救海瑞，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徐阶不过是不想让先帝再开杀戒，寒了臣子的心。

严嵩不，你就是想拉拢他。徐阶（好笑）拉拢他？

严　嵩　他的人缘是不好，越是这样的人，你一对他好，就会对你死心踏地、肝脑涂地。你就是看准了他这一点。

徐阶别把人想得跟你一样。

严嵩别不承认。不过你失误了，你不该揭人家的短。

徐阶短？

严　嵩他在去江西兴国将老母接到京师，兴奋的给你写了一封信。

徐阶收到信的时候，我正在做一件很头疼的事情……

【出现60岁的徐阶和40岁的张居正。

张居正这遗诏一事，仆以为，老师独拟不妥。

徐阶何故？

张居正自您担任内阁首辅以来，已将独立票拟改成共同票拟，像遗诏这样的大事，由您独立票拟，仆怕引发高拱大人、郭朴大人的不满。

徐阶他们？

张居正　老师一生谨慎。此时为何……徐阶老夫要借先帝之口，在这遗诏中做几件大事。

张居正愿闻其详。

徐阶废除大兴土木，这是一件。废除“求珠宝、营织作”也是一件。

张居正这都是有利民生的大事。两位大人应该没有异议。

徐阶还有，还有因追封先帝之父的大礼议、因李福达而起的大狱，两起政治案中被罢官、极刑、流放的官员，也打算借遗诏一一复官，为因纳谏而受冤的臣子平反昭雪。

张居正啊？此两案中，颇有些与高拱素有嫌隙的官员，恐怕他会从中作梗。

徐　阶还有，先帝的斋醮也是一件，一切都用遗诏的名义停止。

张居正　万万不可！这是引火烧身啊！

徐阶必须如此。名不正则言不顺，民生的安定也是暂时的。只有从根上溯源，明确主上也会犯错，是人而不是神，言官无罪，才能重振朝纲，永葆民生。再说，先帝生前，自己也说求仙虚妄。

张居正但先帝已去，没有人能为先生辩白，说这是先帝的意思。否定先帝，无异于在颈项之上悬把钢刀。

徐阶所以，你说的高、郭二位大人，他们有这个胆，有这个担当吗？

【张居正不语。

徐　阶讨论来讨论去，那些利在当下、功在千秋，让整个朝政焕然一新的内容还是要删掉，剩下的是四平八稳、无关痛痒的歌功颂德之词，那于天下有何用处？

张居正万一、万一他们以此攻击，老师何以自处？

徐　阶（略一沉吟）随它去了。大丈夫既以身许国家，许知己，惟鞠躬尽瘁、粉身碎骨而已，他复何言。

张居正仆愿随老师粉身碎骨！老师来口述，我来执笔。

徐阶不可。

张居正　是学生才识不够？

徐阶非也。是这遗诏水太深，一个不慎，即有灭顶之渊。我不许这上面有你一个字。（拍张）不要着急，要保护好自己，也许异日，需要你施以援手呢。

【家人送信上。

家人启禀老爷，从江西来的信。

徐　阶（拆信）是海瑞来的。他去江西兴国接老母。

张居正（接过，念）“今获团聚，天高地

厚，愚母子感激可胜言耶？”

徐阶你以为此人如何？

张居正老师竭力救他出狱，又授其大理寺正一职，仆不敢言。

徐阶但言无妨。

张居正此人整顿赋役，减轻百姓负担，澄清吏治，这些政绩可圈可点。然其自恃清廉，求治过急，缺乏通达，有不识政体之忧。

徐阶继续讲来。

张居正以其上《治安疏》而言，严嵩父子倒行逆施、气焰冲天之时他不上书，偏偏在先帝改弦更张、弃旧从新之时，来了个《治安疏》，有沽名钓誉之嫌。

徐　阶　唉，真是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啊！若是先帝在，也不用我煞费苦心草遗诏了。

张居正所以，仆以为，这个海瑞乃是腐儒，而非国士。

徐　阶海瑞好歹还是正直的。你替我回封信给他吧，叫他勉力为国，勿以我为念。

张居正我还听说，他和前后几任妻子的关系都不好。先后休了两任妻子，续娶的一妻一妾又同日服毒自杀。

徐　阶　哦？那我倒要亲自回封信给他。治国必先齐家，家都不能齐，国何可以治？

【张居正隐去。。

严　嵩　你要人家处理好家庭关系。这不是揭人家的短吗？你的热脸贴了冷屁股了！

徐阶你想多了。那海瑞是正人君子，况且，老夫也是出于一片赤诚。

严嵩那这位应天巡抚，为什么单单找到尊府上来，要你退田？

徐阶海刚锋做的事，老夫早在嘉靖44年就做过了。景王载训薨逝的时候，没有儿子，封国自然废除。是老夫奏请退田，把景府皇庄田地分给当地百姓，以致“楚人大悦”。他这是在效仿我，虽所行过当，也是一片为民之心，老夫应支持他。

严　嵩徐阶，你这回乡两年，这政治斗争的经验，不进反退啊！

徐阶要是老夫果真有什么差错，我也是望他禀公而行。

严嵩（笑）我不仅要看你怎么说，我还要看你怎么做。（隐去）

6

【徐璠上。

徐璠父亲，田册已奉命理好了。【徐阶翻看，不语。

徐　璠父亲，写信给张居正张相公吧！隆庆帝逝后，那万历皇帝继位。圣上自幼从张居正读书，对他十分的宠信……

徐　阶新主登基，居正正在大展鸿图、殚思竭虑之际，我不能帮助他，反倒用家事去扰乱他的心智吗？还是你们不肖，惹出来的祸端！若尔等果有不法之事，为父绝不纵容！

【徐璠不敢再语。

徐阶这是所有的田册？

徐璠五年来所有的田地交易，都在这儿了。

徐阶全部清退。徐璠父亲！

徐阶不得有违！

徐　璠　即便全部退掉，也只有一万余亩，照他所言，我们有二十余万亩，起码要退十万亩呢！就是我徐家所有土地加起来，也不满足不了他的胃口。

徐阶为何数据相差如此之大？

徐　璠　有些是亲戚的田，挂在我们名下，以逃避赋税的。现在听说要退田，他们都取走了。

徐阶此言当真？

徐璠儿子愿发死誓！地契、田册都在这儿了！

【徐阶不语。

徐　璠（试探地）父亲，依儿子拙见，这位海大人来势汹汹，莫非是为了金子？

徐阶他不是这样的人。

徐璠可人是会变的。倒不如……

徐　阶住口！璠儿，你看看自己，满口利字，哪有半点读书人的样子？

徐　璠　孩儿幼时，本来就没读过多少书。父亲那时在京，不过是个普通的京官。俸禄不足以养家，孩儿是自小奔波惯了的。

徐阶你怪为父？徐璠不敢。

徐阶先修书一封，明天派人连田册带书信送至海大人处，再做计较。

二

1

【海瑞公堂，案牍堆积如山，车载斗量。【人声鼎沸。

【海瑞幕内声:“众民听着。事在争产，与其屈小民，宁屈乡宦，以救弊也；事在争言貌，与其屈乡宦，宁屈小民，以存体也。”

【众乡民幕内声:“大人，小的们听不懂，还望大人解释。”

【海瑞幕内声:“简单来说。要是斗气争礼貌的案子，兄弟相争判弟输，平民与乡官相争，判平民输，因为要有上下之分嘛。但是，只要是争产的案子，贫富相争，判富输，平民与乡官争产，判乡官输。”

【众乡民幕内声:“那要是富户有理、乡官有理呢？”

海瑞若不是受了天大的冤枉，那穷人哪敢告富户？平民哪敢告官吏？所以判穷户、平民赢！

【激烈的掌声，欢呼声。

【众乡民幕内声:“说得好！有了海大人给咱们穷人撑腰，咱们不怕了！”“那些富户乡官都躲起来，当乌龟了。”“把他们从龟壳里揪出来，这些年的账，该算一算了！”“宋代的包青天是神，海大人也是神！”“我们要给海大人立生祠，要送万民伞和清官旗。”

【幕内也有另外的声音:“‘为富’未必全都‘不仁’，‘为仁’未必全都‘不富’。”

【海瑞匆匆上。

海　瑞（翻拣案卷，念）“告徐家侵吞我家田亩……”“徐家强占民女、诬人夺产……”这徐阁老在朝为官时，曾对严嵩纵子行凶深恶痛绝，怎么同样溺爱子侄、鱼肉乡民。（问书办）这徐府的地契、田册送来没有？

书　办刚刚送到。海瑞速交与我看。

书　办还有一本退田册。

海瑞退田册？他果然交来了？

书　办那是，上万百姓围住徐府吵闹，还往里面扔砖头、扔鞋，他早招架不住，把近五年买的田，不论高低，全都退回来了。有的还没有要钱呢！

海瑞此话当真？

书　办当然当真。就这样，人还越聚越多。大家看到别人又拿田又拿钱的，眼红呗。何况还有大人撑腰。

海　瑞　幸甚幸甚！要是拔掉了徐阶这颗钉子，剩下的官宦乡绅必将望风而靡，这退田之令就畅通无阻了！

【海瑞迅速翻看，初喜，后眉头紧锁，站了起来。

海　瑞　怎么，据说他们家有田二十万亩，怎么退田仅万余亩！如果乡官都学徐府的样，阳奉阴违，这退田之举，岂不成了虚话？（磨墨，修书）“近阅退田册，益知盛德出人意表。但所退不多，再加清理可也。

【徐阶另一端现。

徐阶这个海瑞，真是又迂又无礼。让老夫再加清理可也，请问，该退多少，请海大人查实有据，定当清退。

【海瑞收信。

海瑞“查实”？书办，那查实徐府田产之进展如何，松江徐府田产确数究竟几何？

书　办回大人，所辖十府知府回复，应付诉状焦头烂额，又加人手奇缺，尚无实数上报。

海瑞（怒，拍桌，又止）你以为这样，本府就拿你没有办法了吗？（挥墨）“田产之多令人骇异，为存翁百年清静计，尽早退还可也。”

2

【良知上。

良　知海瑞！你真是越来越自负了！海瑞你是谁?

良　知我是你的良知。

海瑞你怎么跑出来了？

良　知因为无法在你身体里存在了，当你越来越自负时。睁开眼吧，看你都做了什么事情。

海　瑞我是替天行道，劫富济贫，拯救天下黎民苍生。

良　知那富户就该死？乡官就不是你的子民？

【海瑞语塞。

良　知放下你的自负，张开耳朵，听别人说说话吧，别只会给别人进忠告，自己却听不进去！那徐阶做了几十年高官，有朝廷的俸禄，有皇帝的赏赐，置办田亩很正常。

海瑞依照他的俸禄，能置办得起几十万亩地吗？

良　知那是道听途说。现在田册上写着的，官府有登记的，徐家田地才区区两万亩。徐府已经退了一半一万亩，你还待怎样？

海瑞可传说他有二十亩田！良　知传说可靠吗？

海瑞这诉状上就有几万亩了，还不断的有诉状交来。

良　知这里没有趁火打劫诬告的？

海瑞要不是真有冤屈，穷人哪敢告富人？平民怎敢告乡官？

良　知　那是因为，在您这位督抚的手下，穷人告富人百分百都能赢。那穷人就一定好，就没有坏人吗？

海瑞微乎其微。

良　知那富人之中，就没有好人了吗？海瑞微乎其微。

良　知那你是让大家都做穷人吗？海瑞这……

良　知算了，这个属于未来的问题，跟你讲不清楚。你看，那富贵之家养有戏班，徐家连歌童也无；富贵之家养有门客，闲时陪主人消遣，有事帮主人出谋划策，徐家也没有。徐府家仆百人不到。根本不是豪富之家。你再想想，当年的徐阁老，他是怎样一个人？他对你有恩，他对整个朝廷都有贡献，就算是他

的两位公子不好，你也不该纵容刁民到他门前终日吵闹，影响他的清静啊！在你最困难的时候，是他救了你，还像个慈父一样写信给你，教导你要先齐家后治国。你自幼丧父，寡母性又猜疑，谁给过你这般的温暖？

海瑞（不耐烦）我没有回信给他，因为他不了解实情，说得不对。。

良　知快快写封告示，驱散在徐府外喧哗的民众吧，要知道徐相公是位老人，经不起折腾啊。

【良知催促海瑞提起笔，两人相持不下。

良　知写，快写“徐府该退之田已尽数清退，不得再闹”，驱散刁民。

海瑞可是……

3

【严嵩上。

严嵩海刚锋，这笔不能落，要是落了，你怎么对百姓交待？怎么对得起人家送你的“万民伞”和“清官旗”，人家还要叫你一声“海青天”呢。

海　瑞　你是谁？啊，严嵩，你不是死了吗？

严嵩你倒还认得我！

海瑞在写《治安疏》之前，你的面容在我脑海里存了很久。怎么，你这奸贼，本官差点丧在你的手中！（抓起砚台欲打）

严嵩（岿然不动）你打，让你打。【海瑞打严嵩，严嵩闪过。

严嵩你总是这样，瞄不准目标。连你想攻击我的《治安疏》也一样，泛泛而谈，差点儿把你自己给伤了。这点上，你比不上徐阶。

海　瑞　严贼，海刚锋与你不共戴天，哪个要与你讲话！

严嵩我告诉你关于我的两个小故事，也许有助于你解决徐阶的问题。起码，你在攻击我的时候，有第一手资料，不必泛泛而谈。

良　知你可不要上他的当，那严嵩甚是狡猾。

严　嵩　不妨一听嘛。先讲个我和夏言的故事。

我和夏言，你知道的，都是江西人士。我比他年长，考取功名也比他早了12年。可我生了一场大病，在故乡钤山休养了十年。在这十年里，夏言却青云直上，一直做到礼部尚书。又长得仪表堂堂，等我重新回到朝廷时，他已经是内阁首辅了。怎么办？老下脸皮来巴结。这很难，因为夏言不是个容易巴结的人，他爱摆臭脸，对我陪着皇帝打醮不屑一顾，也看不上我写的青词献媚圣上。但我就是老着脸皮巴结，巴结到他不好意思。有一次，我过生日，亲携书启到相府请他前来，他竟然闭门不纳。

海瑞门闭得好！对你这奸贼，就该闭门不纳。

严嵩我就跪在门口，将邀请高声诵读一遍。

海瑞真是斯文扫地、无耻之尤。

严　嵩我也觉得斯文扫地，可我想，只要他来就行。果然，他来了，昂然前来，一点礼物也未备，且只喝了三勺汤就走，显然不把我放在心上。就在他要走的时候，我拉着老妻，双双去给他敬酒。我比他大两岁，又同时内阁成员。两个白发老人敬酒，已经是屈辱了，他喝了也就算了。可他偏不，他说“要我喝酒，你得说说理由”。说完，还拿两个眼睛瞅着我。我知道他厌恶我奴颜婢膝，想当着大家的面儿，给我下不来台。我一咬牙，拉着老妻“扑通”跪下，我把他比做再生父母、比做天、比做地……我感动了他，也许是吓到了他，反正从此后，他再也不与我为难。后来的事，你应该知道。我把他送上了断头台。

海瑞（打）你这不义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严嵩是，我承认，我是坏人。

良　知海瑞，快快撵他走，他讲的尽是邪术邪术。

严　嵩　别忙，我后面讲的是关于徐阶的。这个，会让你对世界对政治有更准确的认识。在夏言之后，我也请徐阶赴过宴。那发生在蓝道行扶乩之后，他讲了不利于我的话，先帝对我起了疑心。我抓到道士施以毒刑，要是他吐露出半个受徐阶指使的字，这个松江小个子就死无葬身之地。可这个人到死，都一口咬定是天意所为，并无勾结。从那时起，我开始不敢小觑这个徐阶，我郑重使出杀手锏，请徐阶到家里来赴宴。

海瑞他来了吗？

严　嵩　幸运的是，他没有夏言那么难请，他欣然前来，一个随从都没带。随随便便就来了，我都开始怀疑，我是不是弄错了，蓝道行说我是奸臣只是巧合，不是他主使。他看起来那么坦然、那么无辜，我都不好意思把藏在壶底机关里的慢性毒药倒给他了。我是不喜欢杀人的，如果能不杀人，我尽量不杀。

良　知别信他的话，别再听了！

严　嵩　我只设了一桌宴，只请了他一个人。慢性毒药致死，是六个月后的事，谁也查不出什么来。我讲了多少奉承他的话，我不记得了，他也不会记得，因为我们都不在意。好戏在后头，酒过三巡，我们突然彼此凝望的时候，看见他坦然的有点婴儿的眼神，那眼神仿佛告诉我：“嗨，老严，你看，你让我来我就来了。我不怕你下毒，不怕你有埋伏，不怕你使任何坏。因为我相信，你不会在家里杀人，不会在你的子孙面前杀人，不愿意让你子孙生活的堂皇富丽的地板染上血迹。在家里人面前，我们不杀人。”那一霎那，我觉得我们息息相通，斗了十几年，我们还是彼此最了解的，我突然觉得我们可以做朋友了，从此光明正大，远离一切阴谋。在那个时候，我做出了令我终身后悔的举动。我一击手（动作）――

良　知啊！

严　嵩启动了行动方案二。我严府所有内眷，全都衣衫不整跑出来，围在他身边团团跪下。

海瑞这是何意？

严嵩我是没有办法，要是我的老妻还活着，我断然不必出动全部人马，只要我和老妻颤颤微微跪倒尘埃……我的结发老妻，唯有你，才对我讲真话，才能管住蕃儿……现如今的，全是些老弱妇孺，是我严府的后代，全靠我来庇护。

【幕内严嵩家眷哭喊声:“徐大人，救救我们吧。可怜可怜我们吧！”

严嵩她们对他哭诉，我就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对他诉说，（拱手）“老朽年老体衰，精力不济，无能为矣。但老朽为政二十余年，积怨自然也多，只恐致仕之后，子孙安危，毫无保障，故拜托少湖日后照拂……”徐阶慌忙起身、回拜，连呼“折杀”。我不管他，我继续说,“犬子严世蕃聪慧，但玩物丧志，非保家之子。转托少湖，也非得已”。

海瑞　无耻呀无耻！

【幕内严嵩家眷哭喊声:“徐大人要是不答应，我们就不起来。我们跪死在这里。”

严　嵩　徐阶无奈答应了。我这才命他们下去，重新开宴。我发誓，我当时是真诚的，要不然不会流出眼泪，也不会哆嗦得酒杯都拿不稳，当然我是发自内心的恳求徐阶的照拂，我甚至想明天就辞职，把首辅一职让给他，可到第二天，再见到他时，我找不到坦然、无辜的目光了，我开始后悔没在酒里投毒药了。

良　知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海瑞你想告诉我什么？

严　嵩当别人哀求你、乞求你的时候，千万别手软！夏言心软，夏言死了；我心软，我输了！

海瑞你的意思是……

严　嵩打蛇要打七寸，打蛇就要打死，不然，反受其害。

良　知　你跟徐阁老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何必如此？

严　嵩　你要他退田，这仇就已经结上

了。

良　知徐阁老是对你有恩的人，他是好人！你忘了，当初在狱中，他是怎么照拂你的……要不是他，你早就死了！

4

【海瑞骂声：“来人，放我出去，我要见圣上，我要上疏！”

甲　　吵得我头都大了。钱没有，空有一付下水！

乙　这个人讨厌极了。听说圣上撵走了严嵩，杀了严嵩的儿子，一天不差地上了好几个月的朝，那些贪污的官儿都吓得屁滚尿流，大家都想着，好了，朝风正了，要过几天好日子了，可他这一上疏，圣上一想，得了，我做什么你都骂，彻底不理朝政了。

海　瑞（幕内）放我出去，我要见圣上！我要把乱臣贼子杀个干净。我要清君侧！

丙　皇上怎么不杀了他！

丁　杀了反倒成全了他。他为什么抬着棺材上疏？

甲　　我看，他是怕死。丙　何出此言？

甲　　您想啊，皇帝一听，嗬，这个人还抬棺材，可见是不怕死的。他不怕死的上这么一封该死的疏，不是想死，那是想什么？嗯，那是真的想对我好，我得好好看看，我不让他死。

乙　我看，他的根本目的在于炒作，他就是要让人看到，让人听到，他就是想上头条。

丙　这件事，整个京城都轰动了，大家到处在打听那具棺材。简直是棺材铺的活广告！

【海瑞幕内高声朗读《治安疏》:“二十余年不视朝，纲纪驰矣。数行推广事例，名爵滥矣。二王不相见，人以为薄于父子。以猜疑诽谤戮辱臣下，人以为薄于君臣。乐西苑而不返宫，人以为薄于夫妇。”

丁　这又臭又长的八股文章，谁要听？甲　　干掉他算了！

乙　不可，首辅徐相公传下话来，不可伤他性命。

丙　给他点辣椒水，让他知道，活着比死了遭罪。

【众狱卒下。【海瑞上

海瑞人都哪里去了？我要上疏，我要出去！

【良知上

良　知你总是这么冲动，这么激烈。抬棺上疏，你风头也出过了，命也保住了，该罢手了。

海　瑞我要出去，我要上疏，我要见皇上！我愿意死在圣上面前。

良　知得了吧，真想死，你为什么不第一个弹劾严嵩，他垮台了，你再放马后炮呢？

海　瑞我……其实我的表章远在他们之前的数个月就是酝酿，只是我因为润色文字，耽误了工夫。

良　知　润色文字……看来，你已经想到，你那篇《治安疏》要流传千古了？庄子说过，写文章之时，不可怀爵禄庆赏之心。海瑞啊海瑞……

海瑞如果没有我的抬棺进谏，单一篇文章，又能有多大影响？人们看到文章，首先想到的，我是个不怕死的人。

良　知海瑞啊，虽然说咱们在外面过得不是那么舒心，上司找麻烦，太太不贤惠，也犯不着盼死吧？

海瑞我当然不是盼死，我是希望死得有价值。

良　知死得有价值？死在皇帝手里？海瑞那算什么，我要被太史公那样的人写进书里。

良　知我明白了，所以您才抬着棺材上书，这多新鲜呐。以前只有拉着衣角、被人家砍流血了上书的，也有自个儿抹脖子搞尸谏的，也有一头撞死在金阶的。他们的成本多高啊，可您不一样，您事先只投了一具棺材，这棺材还没用上！

海　瑞迟早会用上的。我骂圣上那么狠，他不会忘记我的。我想不定哪天，宫里的太监会捧着毒酒和白绫子来找我的。

良　知别做梦了！实话告诉你，圣上已经病了，宫里忙得团团转，没人来传旨，更没人准备白绫子。

海　瑞那怎么着？他们会不会把我忘了？

良　知你就等着在监狱里，像块石头一样长青苔吧。

海　瑞　这我不愿意！让我死，让我死

吧！

【狱吏上。

甲　　想死？别着急。

乙　三步倒，喝了就死。

海　瑞　你们是什么人？我不死于无名小卒之手，我要圣上赐我死！

丙　没那么可怕啦！不过是辣椒水外加芥末油。

乙　让你好好尝尝味道。

甲　　死没什么了不起的，活着才犯难

呢。

丙　哥几个，扯住脖子灌下去，省得他叽叽歪歪没完没了。

【他们七手八脚抓住海瑞。

海瑞（挣扎）住手，你们这些蛮徒！

丁　敢骂我们。知不知道，绛侯周勃都怕我们这种人，都要说我们尊贵，飞将军李广被我们吓得自杀，你敢藐视我们？

海瑞本官从未受过此种凌辱！

丙　叫你藐视我们！叫你乱上疏！良　知救命啊！救命啊！丁　是不是想死了？

海瑞天，我海瑞还能重见天日吗？救苦救难的恩人，您在哪里呀！

【一太监上。

太监大胆，还不退下！【众人退下。

太监海瑞听旨。

海　瑞（对良知）公公来了，好了，我马上就要死了！

太　监　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先帝崩了，徐少师代拟遗诏，凡是先帝时系狱的大臣，统统无罪。海大人无罪释放，并被任命为大理寺正了！

良　知海瑞，你有救了！

【海瑞捶胸顿足，号啕大哭，昏死过去。海瑞圣上、陛下……等等微臣……

5

良　知　是徐阁老救了你一命，要不是他，你要么是死，要么在监狱里当一辈子的石头。如今，徐家已应你要求退田，你又查无实证，就应该给人家一个公道。他对你有恩啊！

海瑞这个……

严　嵩　恩？有什么恩？此事我最清楚。一开始圣上问他如何论罪，他说要依“子骂父律”，要论死！这不是盼你死吗？

海瑞啊？

良　知笨蛋，他那是为了保护你。先帝性疑，凡论拟轻罪，必怒而重处，海瑞必死无疑。拟重罪，反倒冷静而轻判。

【海瑞沉吟。

严　嵩就算是他救了你，可你海刚锋，什么时候成了受人恩惠，然后假公济私的人了？

海瑞说得对。

良　知可徐阁老并无犯规之处，他没有触犯大明律啊！

严　嵩可他触犯了大人您的政令。这江南退田令，是您一手制订的。

良　知那是你的政令不当，政令怎可代替大明律？

严嵩难道为了徐阶，你一贯正确的海大人要自己打自己的脸？

海瑞这个……

严嵩保护徐阶，那是有风险的。不要以为他是高尚人士，做官都未能免俗。你可知他辞官还乡之日，随身行李箱笼装了一百余车，请问，这些密封的箱笼里都是什么？

海瑞是什么？

严嵩你想还能是什么？海瑞莫非是银两？严嵩算你猜对了。

海瑞又不曾有人打开过，说银两也只是空口无凭，不足为据。

严　嵩你说咋那么巧呢？偏偏在搬行李的时候，有一个箱子跌落在地上，一下子就散开了，搬行李的人吓得面如土色……

海瑞是什么？

严　嵩黄澄澄的、金灿灿的，一个个排列得整整齐齐……哼，都说我严嵩贪了几百万两，可把我全家都抄了，也只有十几万两。我贪从何来？我真是冤死了！

海瑞这徐少湖果真如此贪婪？

严　嵩反正，那个搬行李的人，从此后就默默的消失了。

【海瑞思索。

良　知　想想民间对严氏父子是什么评价，对徐阁老是什么评价。严嵩在诱惑你，他的话不可信。（拖住海瑞）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有过而改之，善莫大焉！（拿包田册的包裹）这田册上载明得清清楚楚，你是堂堂督抚，做事得讲证据，十万亩田，他确确实实是没有，你就是把徐家的田都收了，也满足不了刁民的贪欲！到时，他们会将怒火对准你的！

严嵩证据只要找，总归是有的。（接过田册）这包袱重的有些不正常。（打开，一包金子掉出）原来，他们认为海大人是个贪官。

海瑞十恶不赦！（厉声）若不是心中有鬼，为什么贿赂我？

良　知（慌了）这绝非徐相公之意，想必、想必是他成事不足的公子病急乱投医！

严嵩不是他的意思？（沉吟）

良　知你摆出一付穷追猛打的样子，他们误以为你是欺压勒索富户的贪官！

海瑞我会是贪官？瞎了狗眼。

严　嵩（击掌）有办法了！这金子就是证据。

海瑞怎么说？

严嵩你查不出田产，是因为他把田变卖了，换成了金子。他拿不出田，你就抄他的家，如果能搜出大于田产价值的银两，就证明你是对的。（拿状纸）看这里面，有没有跟徐家相关的，总得有一两个……

【海瑞心动。

【一差役骑马飞至。

差役请问哪位是巡抚海大人？海瑞老夫便是。

差　役这是内阁辅臣李春芳李大人的加急书信。

海瑞朝中来信？这是为何？信使你看看便知。【从严嵩面前下。

严嵩嚣张！拿老夫当空气。

海瑞我与那李大人素无来往，怎么突然寄信来了？（拆信，看）

严嵩大概是封讲情的信。

海　瑞（突然激动起来）果然！（念）“徐府家事，恶仆诚该处置，对徐阁老应加照拂，闻说已造册退田，海大人似应适可而止，为前首辅存些体面。”（冷笑）二位大人的消息好灵通！

严嵩怎么样，这徐阶玩阴的吧？一面贿赂你金子，另一面上京告你黑状。

海瑞果然是官官相护！

严嵩你要是听了他们的话，好人他们做，恶名你来背。

海瑞恶名？

严嵩松江百姓都骂徐阶，而你报这样的贪官的恩惠，那此地百姓岂不耻笑于你？那些万民伞、清官旗，他们全都得收回去烧了，还得骂你是个欺世盗名的昏官。

海瑞啊！昏官？

严　嵩是啊。当下最好是跟他划清界限，越快越好。赶快前去查抄，禀公办案，要他退田。（拿过李的书信）他们越是官官相护，你就越是要顶住压力，将这徐府退田一案，要办就办成铁案，让他翻不了身。这样一来，必将万民颂扬，齐声高赞海大人的清正无私，您会比宋代的包拯名气更大！

良　知海瑞，你不要伤害一个无辜的老人。他还谆谆教诲你治国先齐家，像父亲一样教导你……

严嵩这个人唠唠叨叨，没完没了！

海　瑞　又来了！我何曾不齐家？休掉的两个妻子，是她们不贤不孝，不能侍奉姑嫜。

良　知那被毒死的一妻一妾呢？海瑞混蛋！

良　知　我就是你，骂我混蛋就是骂自己！我可是你的良知。

海　瑞（大怒，像前面打严嵩一样打良知）你去死吧！

【良知大叫一声，消失。

海瑞我只忌惮一个人。严嵩谁？

海瑞张居正是他的学生，他不会坐视不管的。

严嵩张居正？哈哈。海瑞怎么说？

严嵩他自顾不暇。鼓起勇气干吧，你会获得想要的名声。（隐去）

三.

1

【徐阶梦境。

【幕外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察内阁首辅徐阶独运钧衡，屏斥庸吏，惩罚贪墨，有十八年辅相之力，因年老多病，上书求当。朕深感惋惜，悯其衰弱，恩准归家，特赐玉玺，以示褒奖。”

【烟雾缭绕之中，响起锣鼓和马蹄的声音。徐　阶真是“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啊”。璠儿，为父此次回来，青山依旧，不知乡风可淳朴依旧啊！

徐　璠父亲，就到家门口了，听说您回来，众邻都来了。

乡民甲　回来了，回来了，徐阁老回来了。乡民乙　啧啧，行李就上百辆车。乡民丙　不是说他是个清官吗？

乡民丁他不捞钱，他们家的人要钱。徐璠父亲，前面就是接官亭。知府下官恭迎少师荣归！

徐　阶折杀老夫了。老公祖何必兴师动众？

知　府得知少师荣归，不仅当地父老，即是卑职下属，也皆思一睹风采，并非下官刻意安排。

徐阶阶何德何能，敢劳众位乡亲？皆请回吧。

【箱子撞击的声音。

家人甲各位各位，小心箱子，这里全是我们相爷的至爱之物。

家人乙哎呀！

【箱子散落的声音。

徐璠该死，怎么不小心？

家人乙　大……大……大人恕罪。

徐　阶　不妨事不妨事，不过是些书而已，摔不坏的，捡起来就是。

乡民甲　原来是书！

乡民乙还真的是书呢！

乡民丙孔夫子搬家，尽是书！乡民丁是个大大的清官啊！

【爽朗的笑声，突然变成刺耳的骂声。乡民丁还我贱卖的田产！乡民甲　还我银两！

乡民乙什么徐少师，我看是老不死吧！缺德！

乡民丁老而不死是为贼！生个孩子没屁眼！

乡民丙我们把他徐家的门给堵了，看他们出来不出来。

【幕内海瑞声：“存翁，众民围住徐府喧嚣，非本官唆使，亦非本官不作为，本官确有为难之处。为老大人所计，退田还民，否则不堪设想！”

众乡民退田！退田！还钱还钱！同样是一亩田，退他二十两银，却为何只给我十两？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咬紧了他们家，怕咬不出银子来！海大人给咱们撑腰！

【徐阶大叫。

2

【张居正的呼唤。

张居正　老师，老师！

徐　阶　啊！（从梦中醒来）我这是在哪儿？现在是什么时辰？

张居正现在是隆庆二年午时，您的书房

里。

徐阶你是？

张居正学生张居正。

徐阶我不是在做梦？

张居正老师，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高拱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