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深处的小院

长白山密林深处的小院，常常在我的梦中浮现。上个世纪80年代，那是我放飞梦想的地方。

那个小院是正方形的，三面是由柞树枝围成的篱笆墙，窗前摇曳着几棵樱桃树，一架绿色的葡萄藤蔓伸向屋檐上面的蓝天。西南角上，一棵高大的杏树开满淡粉色的鲜花，靠近葡萄藤的东南方，有一棵从鸭绿江畔移植过来的山楂树，尽情伸展着叶子悄然向上生长。几株橘红色的野百合，在山楂斑驳的树影中靓丽地开放。

在小院的北侧，是我那大三线军工厂宿舍干打垒的老屋，依山建筑在山坡之上。屋顶的灰色瓦片在艳阳下闪闪发光。樱桃树上方的屋檐下，一对燕子飞来飞去，忙着衔泥筑巢孵卵育雏。

一天傍晚，我正在杏树下锄草，忽听噗的一声，一只不知名字的大鸟跌落在小院里。我丢下锄头匆忙跑过去，用双手捧起来，发现它身上流着鲜血，已经奄奄一息。转眼间，便停止了呼吸。女儿闻讯赶来，眼里含着泪水说：“爸爸，能想个办法把它救活吗？”我说：“我小的时候，你奶奶教给我一个挽救小雏鸡的办法。你去取一个脸盆来，我们试一试，看看能不能把它救活吧。”女儿快速跑入屋中，找来一个脸盆递给我，我在门前小院里选一块平整的地方，把大鸟罩在盆下，弹奏音乐一样轻轻敲击盆底，几分钟后，掀开脸盆，看看大鸟是否被敲醒重生。如此这般敲了几次，大鸟却始终没有苏醒。“没有希望了，我们还是把它掩埋掉吧。”

那么埋在哪里呢？妻说：“我们把它埋在葡萄架下吧，以后，我们看见葡萄树，就会想起它。”

夏天的夜晚，铺开一簟凉席，在洒满月光的小院里，我头枕一本厚厚的诗集，沉醉在绿色的葡萄架下。透过叶子的缝隙，静静仰视山外的天穹。听牛郎星娓娓讲述神奇缥渺的故事，看银河岸边一颗颗小星星提着灯笼走向远方的黎明。

秋风徐来，葡萄架上挂满沉甸甸的葡萄，一串串晶莹剔透。第一场秋霜过后，葡萄愈加甘甜了。杏树枝头，果实逐渐由绿变黄，像镀上一层金色的阳光。我们剪下一串串葡萄，摘下一篮篮甜杏，送给亲朋好友和左邻右舍品尝。

寒冬腊月，刺骨的寒风从贝加尔湖畔奔袭而来，雪花漫天飞舞，小院瞬间变成了洁白的世界。冬眠的葡萄树在大雪的覆盖下做着春天的美梦；杏树、山楂树和樱桃树顽强地挺立在风雪之中。在冰雪的童话里，是这些自强不息无畏严寒的生命，让冬天的小院充满诗情画意。

掩藏在密林深处的军工厂宿舍小院，伴着我度过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我用三年时间读完了东北师范大学生物系本科的全部课程。我写的诗歌飞向长城内外大江南北，那些从未谋面的编辑老师，将一本本散发着墨香的刊物和报纸从千里之遥寄到我的手中。小院，激发了我的创作灵感，给予我不竭的创作源泉和动力。

1992年9月30日，一群燕子站在小院的晾衣绳上呢喃鸣叫，久久不愿离去。“再见了，小燕子。再见了，与我朝夕相伴的小院和老屋。再见了，我的杏树葡萄树樱桃树山楂树！”

搬家的解放牌汽车缓缓离开长白山麓，泪水顿时模糊了我的双眼，我挥动着手臂与山里的岁月道别。

庚子暮冬的一个夜晚，在黄浦江畔佘山脚下的一幢高楼里，外孙请我给他讲从前的故事。我把小院的故事讲给他听，故事还未讲完，发现他已面带着微笑甜甜地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