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尘 歌
刘 前
春已半,午后的阳光洒满了窗台。对面楼上传来架子鼓铿锵的鼓点声。楼前不远处草坪上有人在遛狗,时闻犬吠。隔壁楼里的钢琴声已然沉默了一些时间了。几个在院子里玩闹的小孩子们被家长喊回家了。叽叽喳喳的鸟儿们扑落几片枯叶栖息去了,阿姨阿叔们相互寒暄的声音也渐渐远去了。
新冠疫情在城,生活依然如故,时光依序而去。很多存在,相依,离散;很多炫彩,显现,消逝……刹那间,谁触动了我心底那片沉默的草地?我似乎真的听到了他的呼唤。错过了春节的蜡梅花开,我却不愿错过在此刻想他。他是我沉默的芳草地。草地里深藏我至爱的珍宝:有裹着我去医院的军大衣;有供我开心的小板凳;有让我熊抱难过的暖枕;有拭泪的手绢、评诗笔、阅读器、决策仪,都是他……直到青春作伴,韶光为侣,我挥一挥手,成为一棵浪迹远方的草,遗落些许风信子,当做遥遥无期的念想,即便相聚,也恨寥寥数语……直到他的最后一面,我也错过了。
人生若尘,错过不再,无可追悔。纵使他生如华焰,却也一灭万灭,入土为尘,如尘方安——成为微尘的歌声,成为春天的肥料,成为记忆的滋养。七年前,是他告诉我:送牛奶的人每天5点半左右,就来送牛奶了。我讶然,自入住新居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送奶师傅是早晨何时把奶送到家门口的,反正我晨起开门取奶,总能取到。就问他:怎么确定就是送奶师傅?他说:三轮车,手刹,“噶”一声,还有瓶瓶罐罐的声音。这时,看到他喝牛奶格外珍惜时,我才不觉他是因为老一辈的节俭习惯,而是因为尊重送奶人的辛劳。
七年前,是他告诉我:小区里的垃圾清理师傅,很勤快,性格也很好,真不容易。我问:怎么不容易了?他说:你没有发现他晚上十一二点才下班?早晨五六点又来干活了吗?我嗫嚅:好像是,晚上很晚还有拖垃圾桶的声音,早晨好像也挺早的……挺影响人休息的吧?他打断我说:有一次,我晚上散步回来,听到他在垃圾房里冲澡唱歌!这个年代,在大上海,还能看到这么居苦快活的人,真不容易!我追问:垃圾房?那么脏……他瞪眼看我:垃圾房可比你的房间干净多了。我白天去看过的。清洁师傅姓刘,起早贪黑,是因为还要去别的几个小区清理垃圾。我不禁脸孔发热,良久哑然。
七年前,端午节,他与母亲一起去菜市场买了一把艾草回家,拿一支贴到门外框上。我下班回来,还嫌弃地说了声:“谁在门口用玻璃胶贴了一支艾草,很丑啊!”是他告诉说:艾草辟邪,端午家门插艾草,传统习惯。我看你家门上没什么地方可以摆插,就用玻璃粘了,还挺结实!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他永远留在了2018年末。他贴的这支艾草一直屹立在门框边为我家辟邪挡风,直到去年夏天的一天,我下班回家发现门口地上一小片残枝渣滓——艾草终于枯萎掉落成尘,我心中无比空落,想起他,不禁神伤。
几个冬去春来,送奶师傅的三轮车手刹、刘师傅拖动垃圾桶的时辰,都风雨无阻,成了我日常生活里的标记和生命流动,如此亲切,仿佛都带着他的气息似的。这些原本一直都在我的小区生活里,只是,熟视无睹。是他,提醒我学会在春光明媚里看到蓝天鲜花,也能在春雨缠绵里,看到生命的亮光。
他,就是我的父亲,一位退休军官,一个上世纪60年代初期名牌大学核物理专业本科毕业的学生兵,身为那届团委书记,他勇往从军边疆,一辈子不后悔。
此刻清风扫过耳边,我似乎听到他最后时刻要对我说的话:孩子,世界美好,努力成为你自己所期待的那片春光和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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