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螺丝刀的故事

张冠华

20世纪60年代初，我从成都空军某地勤航校毕业，被分配到上海航空兵某师修理厂从事飞机维修工作。当时飞行部队装备的都是苏联进口的米格15喷气式战斗机，就是50年代初在抗美援朝战斗中击落美王牌飞行员的那种飞机。

刚组建的中国空军，驾驶米格15喷气式战斗机，一上蓝天就大显神威，曾经轰动一时。然而经过多年的飞行，米格15喷气式战斗机的许多零部件都老化了，每飞行一定的时间，就必须拉到修理厂的机库里进行“中修”或“大修”，严格按规定标准和程序进行维护修理。那时，国家经济很困难，加上苏联“老大哥”翻脸不认人，想进口飞机零部件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怎么办？修！飞机上的大螺栓磨损了，便用电镀的方法镀上厚厚一层铬，然后用精密磨床加工，使其精度达到头发丝的几分之一，再进行抛光，于是一个表面如镜子般光洁的大螺栓便修好了。至于飞机喷气发动机的火焰筒、导向叶片等出现裂纹，就请我们修理厂被视为“宝贝”的一位老师傅用特殊的方法进行电焊，然后再进行打磨、抛光……总之一切都靠自力更生，许多修理方法和技术都是在实践中不断研究摸索出来的，许多设备也都是土法上马，自己制作的。

在修理厂的几年中，许多事情都已经淡忘了，但“一把螺丝刀”的故事却令我至今记忆犹新。

那天是星期六，经过好几天的努力，一架大修、两架中修的飞机已按计划完成所有的维修项目，随时准备出厂。全厂官兵都松了一口气，准备晚上在食堂好好庆贺一下。那时还没有双休日，星期六是周末，按规矩地勤灶有啤酒和水果供应呢。可就

在上午三架飞机做完最后检查、拧紧最后一颗螺丝钉时，负责02号飞机的军械员小杨突然向分队长报告，说他在整理工具时发现少了一把螺丝刀！分队长当即指示仔细寻找。小杨再次搜寻了工具箱，又根据分队长指示，架好舷梯，重新打开座舱盖，进入驾驶舱查找。当小杨出来的时候，他已急得满头大汗：没找到！

也许有人会说：“不就是一把螺丝刀吗，能值几个钱？”这你就不懂了，一把螺丝刀是没啥了不起，可是万一掉在飞机上，卡在飞机的操纵系统中，飞机在天上就会有机毁人亡的危险！这比外科医生动手术时，不慎把手术钳遗忘在病人肚子里的后果更严重，病人发现症状还可以再次手术取出，而飞机在天上则无法挽救，更何况在执行战斗任务时还会贻误战机，后果不堪设想。因此，要求空军地勤人员养成严谨的作风，工作时必须把一件件工具排列得整整齐齐，每一个项目都做得仔仔细细。登机操作，更不允许把外来物品丢失在飞机上。

这时，分队长又让其他几个地勤人员协助小杨一起寻找，小杨又打开机关炮炮舱盖，在他工作过的地方一一搜寻，但均无结果。午饭时间过了，可他们几个急得谁也顾不上吃饭，又在机库里各个地方寻找。但哪里有螺丝刀的踪影呢！于是向刘厂长汇报。刘厂长毫不迟疑，立即召集全体参与这三架飞机维修工作的人员到现场开紧急会议，要求将三架飞机同时重新打开检查，角角落落都不能放过，以防在工作忙乱中不慎将螺丝刀带上飞机。找不到这把螺丝刀，3架飞机都不能出厂！顿时，大家都紧张起来，重新打开工具箱，爬进飞机座舱，各司其职，投入到寻找螺丝刀的战斗中去。

刘厂长又把我们几个在工作间里的同志叫出来，要求分头到厂区各个地方去寻找，凡是有人活动的地方，如走道、饭堂、宿舍、厕所、军人俱乐部、操场等等，都要找个遍，找个彻底。为了一把小小的螺丝刀，可以说是紧急动员、全员出动！

布置完毕，大家立即分头行动。而这时，刘厂长站在一旁，皱着眉头，眯着双眼，好像在注视着正在忙碌的官兵，又好像在凝神思考。好一会儿，他把军械员小杨叫到身边来，仔细询问他螺丝刀丢失的经过。小杨内疚地说，他每次工作完毕都按规定清查工具，从来没有发生过问题，这次进座舱检查座椅弹射系统，全部工作完成后才发现丢了一把螺丝刀。刘厂长又问往常进机舱工作，工具都放在哪里。小杨说，小工具一般都会放在工作服口袋里。说着他又下意识地用手撸了一下黑色帆布工作服的口袋，示意口袋里没有，并说他已摸过多次了。

刘厂长没有吭声，双目紧紧地盯着小杨工作服的口袋，慢慢伸出双手从衣服口袋外面边摸边撸，从上往下摸去。小杨个子较矮，带毛领的工作服穿在他身上略显得长了些，刘厂长弯下腰一直摸到衣服下摆，突然感到衣服里有一个细细长长的硬东西，眼睛一亮：“这是什么？”刘厂长用两只手慢慢将那东西向上推移，小杨则把手伸进口袋，这才发现口袋下面有一个被工具磨破的小洞，他把手指头伸进去，接应并一把抓住了刘厂长推移上来的东西。啊！这不正是那把丢失的螺丝刀吗！

这时，紧张了大半天的小杨激动得连声说：“怎么会钻进衣服里去，怎么会钻进衣服里去……”

刘厂长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说：“小杨啊，原来你也会变戏法呢！”

小杨平时表现很好，上年度还被评上“五好”战士和技术能手，厂长很喜欢他，这时安慰他说：“找到就好，找到就好，你快去招呼大家停止寻找，都过来集中一下，我有话要说。”“是！”小杨应了一声，飞奔而去……

刘厂长向大家讲了螺丝刀找到的经过，再次强调了飞机维修工作必须严之又严、慎之又慎的要求。他高高举起刚找到的那把螺丝刀，大声说：“我们一定要牢牢记住这把螺丝刀的教训，并且举一反三，坚决杜绝再次发生丢失工具的事故。明天是星期天，但我要求你们每个人都要做一件事：就是彻底查一查工作服的口袋有没有漏洞，一旦发现漏洞立即补好。同时，还要查一下衣服上的纽扣，有松动的马上用针线加固，以防进机舱工作时脱落——各分队长要亲自抓好这件事，中午向厂部汇报。”

最后，刘厂长又关心地说：“大家辛苦！现场工作结束后，便可以休息了，晚上食堂周末小会餐照旧！”

顿时，官兵们报之以热烈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