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大申年谱》稿

徐 侠

《顾大申年谱》，谱主顾大申自撰，稿本，封面题签残破陈旧，篆书“顾堪斋先生年谱手稿”。末页钤名号章“顾大申”“见山”及“甲寅”“子孙永保”，又“曾孙思孝珍藏”，别有“蛰存”印，可知此册为稿本无疑，经顾大申曾孙顾思孝珍藏，后为松江学者施蛰存所得。今归北京藏家，已由国家图书馆出版社影印出版，书名《顾大申自订年谱手稿》。

稿尾自识曰：“此稿起于康熙己酉，凡五易岁琯，四更删补，始成于今年甲寅二月。计奉使虔州，蒲伏倚庐，偶有省忆，即记简端。恒恐岁月不居，老将至而坐失之也。今者变起仓卒，羽檄若流，自顾此身蓬飘雨绝，不有记述，何以示我后人哉？兴言及此，能无忧生之嗟！记事五十四年，书成五十版，皆手书。堪斋贻示辅之、勉之、采之。”见山、堪斋，皆顾大申之号。康熙己酉为康熙八年，甲寅是康熙十三年，从始作到完稿前后五年，顾大申即卒于甲寅年，记事迄上年十二月，凡五十四年。琯，玉制的律管，可用以对应十二月，岁琯即岁律、岁时。虔州为江西赣州的旧称，“奉使虔州”是赴赣州任关税专差官，仅一年。倚庐，含倚庐相望义，引申作守孝时所住的陋屋，“蒲伏倚庐”谓服其父丧，历三载。至“今年甲寅”，正值三藩之乱爆发，其所治理之陕西洮岷地区亦岌岌可危，羽檄若流，便匆匆结束撰写。

末云“记事五十四年，书成五十版，皆手书”，点明这部年谱稿共有50版页数，都是亲笔撰写。“版”字，义为页，古代木板刻书以“版”作计数单位，一版一版地刻，一版印刷在一张纸面上就是一页，做线装书时对折成两个半页，相当于现在平装书的“两页”，半页等于“一页”，称半页几行、几行，是描述古籍版面的基本用语，抄本、稿本取则刻本。于此有一种误解已广为传播，“版”被释为“部”，与“皆手书”相联系，便是手写了五十部或五十本了，谬误岂不严重？顾大申有那时间和必要复写这么多吗？古籍之所以珍贵，写、刻数量少是一大原因，从来没有一位作者会亲自抄写几十部，况且“此身蓬飘雨绝”，怎么携带它们哟？蓬飘、雨绝，就是他的人生历程的写照，像飞蓬一样地飘徙无定，雨喻朋友，朋友的音问隔绝了，书赠给谁呢？当然，那纯属子虚乌有，他所想的是：“不有记述，何以示我后人哉？”

按今制换算，50版即100页，点检影印稿，页数不合，已缺失四分之一，存75页，无泰昌元年至天启二年一至三岁、康熙十年52岁记事，大缺顺治十八年42岁九月前、康熙九年51岁六月二十八至九月十八日间记事。原稿的装帧，没有照片展示，从存页为奇数推测，当由散页编册，不是50幅整版，而是100张“半页”，不然，无论减多少，都应留下偶数。印影本倒数第七、八页边上各有半枚“甲寅”印，前后分开像个骑缝章，可以合而为一，正好相对，以七左八右布局，右侧半枚还空缺边栏，可谓是特殊的印迹，钤印时，唯有七、八相叠且下面的稍向右伸出了一点才会导致这样，也是册页的佐证。其曰“书成五十版”，是按木刻版式计算，有欲付诸剞劂的习气。

手稿涉及政治、经济、文化、水利、刑法、民情、风俗、军事和各种人物，详于其科举、为官、治河、居乡、辩冤、家事等等，是一部珍贵的松江名贤自撰年谱。它的珍贵，不仅因为作者是清代第一流人物，有深厚的诗歌、绘画、学术造诣，有正人的品格、能臣的才干、不俗的政绩，还有至今犹存的园林佳作，更在于他身处明朝鼎革至清早期一段特殊的历史时期，所记录的个人经历、社会状况及隐含的情绪、心理，极具史料价值。他在松江亲历改朝换代的变化和精神折磨，他痛失状元几乎病垮而清初科举之弊暴露无遗，他治理大运河措置有方、善于创建、施德与民，他憎恨前任官员的奸恶、夏镇地方黑恶势力的嚣张，他不懈地辩冤并为重新出仕仆仆风尘，他独以智谋果断宁息乡邦兵变、洞见利弊则奉献长策，他居官不废著述、学术与事功并举，又远赴陇西备尝艰苦苍凉，主政洮岷，面临风云莫测，都可以当作一代名园的闲适超脱的注释。

现在研究顾大申，这部年谱稿是第一手史料，文献价值的确非常高。最近有人将印本《丁马顾氏重彙宗谱》捐献给醉白池，虽为新闻增加看点，却很容易引起人们误会，以为是顾大申后裔所修，其实毫无关系，且不是松江本地家谱。顾大申家从其先世业儒以来一向是寒族，唯有他光宗耀祖，子孙亦功名不振、经济衰弱，因此编纂家谱的可能性很小。后来的主人顾思照，是出身名门望族，《亭林顾氏支谱》亦蕴含醉白池风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