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奔跑不止步 超越自我写奇迹

□记者 张小小

刚出生时，他便被确诊为脑瘫，两条腿长短不一，左臂丧失部分功能。可谁能想到，走路都不稳当的他，有朝一日竟成为田径场上的明星。

那年，他将其他选手甩在身后，第一个冲过了1500米长跑的终点线；那年，他投出的标枪刷新了世界纪录；那年，他站上了世界级赛事的领奖台……“一旦跑起步来，我就是普通人的样子，连心情都变得更明媚。”李卫春说。

2004年9月22日在雅典进行的残奥会田径男子100米T35级决赛中李卫春获得铜牌。

走路不稳当却不闲着的“皮小囡”

1979年3月，新浜镇赵王村老李家的二儿子出生了。这一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拂在每个中国人的心头，人人都对美好的明天心生向往，“就叫他卫春吧”。

然而，到了蹒跚学步时，大家发现，李卫春走不稳。同村差不多大的孩子早就跑跳自如了，李卫春仍然无法正常行走，而且左臂即便在放松状态下也只能勾在前胸。

直到年岁再增长，李卫春才能满村“蹦跶”。可因为在行走过程中左脚掌不能完全落地，脚后跟始终悬空着，一直被小伙伴们取笑。但哪怕被取笑，李卫春还是喜欢和大伙粘在一起，前一分钟还在田里找好吃的，后一分钟又呼啦一起爬树抓知了。

乡间田野的童年生活无忧无虑，打弹珠、滚铁环，李卫春样样在行。如今，回忆起童年时的撒欢，李卫春笑了：“大家都觉得我挺厉害的，他们在前面跑，我虽然落在后面，但最后总能跟得上。”

2000年，第五届全国残疾人运动会在上海举行。1999年，上海开始了参赛运动员的选拔工作。当年夏天，李卫春的父亲一次去镇上办事，听熟人说起镇里在选拔跑步运动员。“你家那小子平时看着蛮厉害的，要不去试试看？”在村里人的鼓励下，父亲询问了李卫春的意向。在当时的李卫春看来，集训就是到城区玩，干吗不去呢？他同意了。

然而，由于身高只有1.65米，一开始，李卫春落选了。直到后来有人中途退出，他才作为候补入选。从此，李卫春开始了每天7时从家出发，8时半到体育场训练的区跑步队生活。

咬牙坚持欲改写命运的“乡下人”

虽说好不容易入选了区跑步队，可李卫春心里清楚，教练并不看好他。“每次镇里来人问情况，教练总是回答‘还可以’‘再过一周看看’，我知道自己不算优秀，底子也薄。”但他不服气，更不愿辜负教练的期望。别人趁教练不注意偷懒，李卫春却严格按照要求整套动作都做到位，别人抱着任务观点完成6组的量就休息，他还要给自己增加2组、4组甚至更多。

世上没有白吃的苦，以前吃的苦都会以其他形式化成甘甜还回来。李卫春的刻苦训练换来了成绩的突飞猛进，负重60公斤做深蹲动作，起初他连2个都没法完成，后来每次却可以完成8个。针对起跑的专项训练，无论30米或是60米，他都是队里最出挑的一个，甚至超过了肢残程度等级较轻的队友。他让队友们刮目相看，让教练对他的评价终于不再是斟酌再三，而是使劲夸奖。

“教练最初选我的时候说，‘这个孩子我要的，乡下人，吃得起苦’。”李卫春把这句话听进去了，并且用实际行动展现了“乡下人”的精神。李卫春至今很感激启蒙教练褚跃华。李卫春长到20岁也没怎么出过镇子，可是这位说着“上海话”的教练却格外亲切，爱开玩笑，让他原先拧着的内心融入广阔的训练场地。“那时候饭量大，中午客饭我要吃两份才能吃得饱，教练每次都笑嘻嘻地给我拿两份来。”吃饱了肚子无须教练提醒，休息时间一结束，他便继续回到场上卖力训练。

李卫春说，其实自己一直有个体育梦，每次和家人一起看体育比赛的时候，他都是最激动的人。看运动员在场上咬牙拼搏，克服万难取得了胜利，站上领奖台成为焦点，那一刻他总会跟着热血澎湃。由于自身的身体条件，他以为梦想早已离自己远去，哪里会想到，曾经被视为最大阻碍的身体，竟然成了他通向田径赛场的“秘密通道”。

1999年11月，李卫春代表松江区参加上海市第五届残疾人运动会。场上高手如云，而他才经过了半年训练。第一次面对如此大场面，任谁都会心跳如鼓，李卫春也不例外，可他在紧张之余更多的是兴奋。鸣枪、起跑、冲刺，这个籍籍无名的“乡下小子”一鸣惊人，摘得了1500米长跑比赛的铜牌，从此改写了自己的命运。

天赋加努力跑向世界赛场的“黑马”

李卫春顺利进入上海市队训练，开启了梦寐以求的职业运动员生涯。脚底磨出了水泡，休息时自己挑了；下雨淋湿了衣服，再跑跑就干了；长了脚癣，涂了药膏忍着。

那年，李卫春回家过年，听说他大年初二就要归队训练，母亲哭着不让回。“她看到了我脚上的伤，肿胀到变形的样子，不舍得我吃这样的苦。”李卫春说。然而，每一分成绩提高的背后，都是不足为外人道的艰辛忍耐，正是“更高、更快、更强”的体育精神，激励着运动员们不断超越自我。回想赛场上犹如重获新生的自己，想象着跑道尽头自己的梦想，李卫春坚定地告诉母亲“这点伤不算什么”。

2000年5月，李卫春踏上全国赛场，代表上海市争夺1500米、400米、三米跳远项目的奖牌。最终，他获得了2枚金牌、1枚铜牌。手捧着3枚奖牌，李卫春觉得，那是他21年人生中举起过最重的东西。

当年下半年，李卫春入选国家队，主要训练项目是1500米长跑。国家队集训时，不同项目的运动员经常同场训练，有一次，标枪组与跑步组紧挨着，李卫春路过标枪组时“手痒痒”。“以前没投过，就想试试。当时，我投出了28米左右，与他们组选手的水平差不多，大家都不相信我以前没练过。”李卫春回忆。标枪组教练如获至宝，立刻找到跑步组教练，想把他“挖”走。

“教练找我谈话，让我改练标枪。”李卫春说，当时，他不愿离开跑步组，因为一路走来，除了与跑道结下的不解情缘外，几任跑步教练对他都青睐有加。李卫春说，教练们不仅在训练时为他花费了很多心思，生活上也十分照顾。以前，他左脚跟不能落地，何淑艳教练帮助他、督促他，让他养成了脚跟落地走路的习惯。“她鼓励我说，这样走路好看，以后找女朋友能够加印象分。”李卫春笑着回忆。

尽管对跑道充满不舍，但最终，李卫春还是被说服了。因为教练告诉他，他在标枪组的上升空间更大，可以取得更高成绩，这不仅是个人决定，也关乎国家荣誉。从那之后，李卫春主练标枪项目。事实证明，教练的判断和他的选择没错。2003年第六届全运会，李卫春以接近45米的成绩创造了新的世界纪录。

在李卫春的标枪运动员生涯中，印象最深的是前往法国巴黎参加标枪世界锦标赛。检录时，身高1.8米的外国运动员站在身旁，连正眼都不看他。“我大概是全场最矮小的选手，他们都高出我一个头，身板也很魁梧。”李卫春说，那种不屑的神情他至今记得，“连鼻孔都在质疑我来参加比赛的勇气”。

让那些选手没想到的是，小身材亦有大能量。比赛中，李卫春犹如黑马杀出重围，一鸣惊人，以41米多的成绩摘得一块银牌。听到成绩，先前颐指气使的外国选手们变了样，纷纷走过来握手祝贺。那一刻，他明白了，走上国际赛场的运动员和国家是命运共同体，一荣俱荣，他为自己感到骄傲。

能帮助别人就会快乐的“普通人”

一直到2015年正式退役，李卫春历经了不计其数的大小比赛，角逐过的竞赛项目包括标枪、1500米、400米、4×100米、跳远等，都取得了不俗成绩。体育训练彻底改变了李卫春的人生，十几年的职业运动员生涯不仅锻造了他坚毅的品质，也敲开了他曾紧扣的心扉。如今的他，愿意与人聊天，爱开玩笑，讲到昔日辉煌眉飞色舞，谈及人生低谷也不避讳。2009年，他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如今与妻子养育着一个男孩。

离开田径场后，李卫春成为新浜镇残疾人服务中心的一名办事员，为几十名工作人员和“三阳”机构学员做好后勤保障服务。学员们纯真中带着迷茫的脸庞，让他感到亲切又熟悉，有几个还与他同村，会热情地称呼他为叔叔。食堂的饭菜不可口，电梯坏了无法上下楼，每次遇到麻烦事，学员们都会求助李卫春，而他也十分乐意为他们解决困难。

事实上，李卫春为自己能够帮助别人而倍感高兴。今年3月下旬，他主动报名加入抗疫志愿行动，但单位考虑到他的身体状况，没有立刻同意，他就反复申明自己没问题。负责人看他态度坚定，便同意了。此后，他与同伴们在抗疫一线坚守了50多天。最忙的日子，他经常凌晨4时就起床，核酸采样、抗原自测、物资分发，处处都有他忙碌的身影。“我喜欢和大伙一起做事，成为集体的一员，这样我就有安全感、幸福感。”李卫春说。

李卫春做事认真负责，为人热心。一次，他在村口驻守，一名外村人员想进村，但按照当时的防疫政策，这是不允许的。面对对方的坚持，李卫春耐心了解原委。原来，他是要进村给父母送药。李卫春当即表示，自己可以帮忙送，并当场拿着药品就往对方父母家走去。看到他颠簸起伏的背影，这名外村人员愣住了，他在原地一直等到李卫春回来，连连向他道谢。

还有一次，轮到李卫春在保供超市门口维持秩序，两名七旬老人前来买东西，却因为没有智能手机无法扫码被卡在门外。“我去买，你们在门口稍等。”记下老人需要的物品后，很快，他就帮他们买好了物品。

临近采访尾声，望着松江体育场翻修一新的跑道，李卫春忆起往昔在这里洒下汗水的时刻，陷入沉思。他说，如今自己工作安稳、生活幸福，但他还保留着一个心愿。他说，体育让人变得健康，对残疾人的康复帮助更大，通过奋力奔跑而甩开阴影的他，希望有一天能带领残疾儿童开展体育训练。

本版图片由记者高雨、受访者提供

李卫春近照

李卫春（左）疫情期间做志愿者

李卫春获得的部分奖牌及荣誉证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