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羊阿大

何文权

张泽老街，没人知道他年轻时的模样。听老人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市河上还有座娘娘庙桥，桥北堍临街，房屋鳞次栉比，往西不远处，有家规模不大的羊肉庄，店主姓钱，是个小个子男人，人称“杀羊阿大”。

生于老街，长于老街的王奶奶回忆，阿大性格温和，只是他的两只眼睛有点不对称，加上他的屠夫身份，让邻近胆小的小孩望而止步。她小的时候，但凡耍脾气哭闹，母亲则会脱口一句：再哭，再哭就喊杀羊阿大来！

王奶奶说，事实上，有人经常看见阿大手里拿着一块羊肉，笑呵呵地送给在他店前驻足观望的小孩。

当地还流传着这么一句话：杀羊阿大，褪毛十八把。

阿大杀羊场地在市河与老张泽塘交汇处的一片空地上，旁边就是船码头，常有来往船只在此停靠。有一次，围观的人群中出现一个身材魁梧，头戴乌毡帽的人，他看完阿大干净利落的十八把褪毛技术后，朝阿大竖起大拇指：“大角色！”他说，自己曾经做屠宰行业，精于杀猪宰羊，他的屠宰技术在当地称第二，还没人敢称第一，今天阿大的褪毛绝活让他折服了！

阿大招牌木桶糊羊肉。想来，“烂糊”两字因酥软而得名。听说，阿大煮羊肉十分考究，在烧煮过程中，羊肉的每个部位在镬子里摆放也有先后次序之分，加老汤、水，为留住羊肉香气不留失，最后要罩上一层羊油。木柴猛火煮开后，煮煮焖焖，焖焖煮煮，火候拿捏得当，全凭实践中的感觉，这种农耕时代特有的慢节奏煮出来的羊肉，祛了火气，味道醇厚，羊汤浓稠，色白如玉。

每天凌晨4点，阿大羊肉庄已经热闹非凡，来的都是有点年纪的当地农民，他们在鸡鸣声中从四面八方乡间小路赶来，只为那一口羊肉烧酒。大暑尤甚，人满为患。这种别具风情的吃早酒是张泽人的生活方式，俗称“卯时酒”，传承已久，深入骨子。大清早能有这般烟火气的，除了茶馆，只有羊肉庄了。

早年，食客们自己去槽坊拷酒，来一小盘烂糊羊肉、一碗羊血汤，最后来一碗羊汤面，一共两三毛钱，人们在这小天地里享受惬意，生活中的忧愁困苦瞬间烟消云散；当东方泛白，老街慢慢热闹起来后，卯时酒也接近尾声，人们带着零碎新闻陆续走出羊肉庄，有人回家，有人去茶馆，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愉悦和满足；有的，会买两毛钱羊肉带回家，阿大随手抓一把拆散的羊肉，用荷叶包好，分量准得很，像称过的一样；早年赊欠之风盛行，吃卯时酒也是，不管是新面孔还是老面孔，阿大从不计较，坦诚相待，一般在秋后结账，没听说出现过坏账的情况。

时光飞逝。阿大羊肉庄食客换了一批又一批，至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阿大羊肉庄同老街一道渐渐地走向了岁月深处；昔日那些见了阿大就躲得远远的胆小的孩子，如今已是耄耋老人，有的已经驾鹤西去；阿大木桶羊肉工艺在这里继承和发扬，醇香依旧。今天，羊肉庄灶膛的火苗愈燃愈旺了，既有传统做法，又有创新推出的羊肉锅贴、鱼羊馅、百叶羊肉煲等特色菜肴，让食客们啧啧称道；卯时酒习俗仍在延续，比以前更热闹，让出门在外的张泽人多了个想家的理由。

每逢张泽羊肉美食文化旅游节，总有一些上了年纪的张泽人，心里被一种情愫撩拨，他们会走进羊肉庄，围桌举杯，以杀羊阿大故事为佐酒，回忆那段贫困而又温馨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