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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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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版:文艺副刊
2023年01月12日

咬 春

西 坡

 

咬春,这个词,很妖,很通感,很形而上——春,怎么个咬法啊?

唐鲁孙先生告诉我们:“以北平习俗来讲,年轻儿媳妇们忙了一个正月,一进二月门,二月初二,娘家人也该接姑奶奶回娘家享享福了。接姑奶奶的头一顿饭必定是吃薄饼,名为咬春,师出有名,就不怕婆婆说闲话了。”(《咬春》)

原来,咬春就是吃薄饼啊。

既然如此,那薄饼与春天又有什么关系呢?

唐先生继续描述道:“因为吃春饼的花费可大可小,菜式也可多可少,一大盘合菜再来盘摊鸡蛋,配上甜酱、大葱,三五知己,据案大嚼,也能吃个痛快淋漓。”

鸡蛋、甜酱、大葱,四季都有,不干“春”什么事,奥妙应该就在“合菜”里吧。关于合菜,他作了解释:“肉丝煸熟加菠菜、粉丝、黄花、木耳合炒,韭黄肉丝也要单炒,鸡蛋炒好单放,这样才能互不相扰,各得其味。”

可是,这些食材好像也不全是新春专利嘛。我们熟悉的春卷大概率是从“春饼+”演化而来。正像新春里老百姓吃春卷只是走个形式、应个景,真要论春卷蕴含着什么春的元素,恐怕绝大多数人参不透。

那就尴尬了:这些也算“咬春”的话,能够“咬春”的范围该有些大呢!

其实,在古代,与春饼相合的菜,原本有一定的讲究。李时珍《本草纲目·五辛菜》曰:“五辛菜,乃元旦立春,以葱、蒜、韭、蓼、蒿、芥辛嫩之菜,杂和食之,取迎新之义,谓之五辛盘。杜甫诗所谓‘春日春盘细生菜’是矣。”

五辛盘,是春盘的前世。唐代《四时宝镜》把春盘定义为:“立春日,食芦菔、春饼、生菜,号春盘。”显然,它是春饼和与其配套的食材的组合体。

既然配套,按规矩一定要有鲜嫩辛烈的时新菜参与。清代潘荣陛作《帝京岁时纪胜·春盘》:“新春日献辛盘,虽士庶之家,亦必割鸡豚、炊面饼,而杂以生菜、青韭菜、羊角葱冲和合菜皮,兼生食水萝卜,名曰咬春。”

至于吃五辛菜的用意,《荆楚岁时记》里有一节说得明白:“周处《风土记》曰:‘元日造五辛盘。正元日五熏炼形。’五辛,所以发五脏之气。《庄子》所谓‘春日饮酒茹葱,以通五脏也’。”

咳!原来老北京们省略了古早“咬春”中的不少时鲜货,难怪我们对此缺少代入感。

有些“咬春”的要件,是不能被忽视的。春韭,庶几可谓“春”字头的第一名菜,被历代文人和权贵捧上了天。

杜甫名作《赠卫八处士》云:“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夜里冒着春雨去割韭菜,是不是太做作了?哪里哦!一层意思是,生怕隔了一夜,春韭就老了——《南齐书·周颙传》:“文惠太子问颙:‘菜食何味最胜?’颙曰:‘春初早韭,秋末晚菘。’”初春早韭,俗称“头刀韭”,可见其之鲜嫩;另一层意思是,客人冒着夜雨过访,主人当报以最大的诚意款待——《汉书·郭林宗别传》:“林宗有友人夜冒雨至,剪韭作炊饼食之。”可见老杜厚道。

煎饼+春韭,绝配也。除此,还有一味很古老很经典的菜肴,《诗经》:“维春荐韭卵。”《盐铁论》:“今熟食遍列,殽施成市,作业堕怠,食必趣时,杨豚韭卵……”按:韭卵,就是春韭炒蛋。

袁枚《随园食单·韭》提到一道我们非常熟悉的家常菜——蚬子炒春韭:“专取韭白,加虾米炒之便佳。或用鲜虾亦可,蚬亦可。”又,该书“蛤蜊”条:“剥蛤蜊肉,加韭菜炒之佳。或为汤亦可。”它的鲜美程度,毋庸置疑。

人们虽然不太习惯在一种可食用、很低调的野菜名称前加个“春”字,但它妥妥的是一枚“春字号”品种;况且,古代也不是没有在它名称前冠以“春”字的先例,那就是荠菜。

唐人白居易《春风》诗云:“荠花榆荚深村里,亦道春风为我来。”宋末元初人陈著《横桥观荠》诗云:“穿花野荠虽微草,也占年年一分春。”至于宋人辛弃疾《鹧鸪天·陌上柔桑破嫩芽》中的名句“春在溪头荠菜花”,更是家喻户晓了。陆游则不兜圈子,干脆推出了“春荠”的概念(见《春荠》)。

自然,老百姓嘴中念来顺溜、不带个“春”字便无法显示自己口腹之欲品位的春笋,肯定是初春不能错过的。

现在我们可以发出庄严的声明了:咬春,如果不咬一咬春韭、春荠、春笋或春盘,是不完美的;退而求其次,吃吃春饼、春卷,聊胜于无,也是向新春表达敬意的另类动作。

中国烹饪大师李兴福曾主理过一些以春的名义的菜——具体说,便是徒有“春”字之名而不合春天物候特征之食材,我们姑且称之为“假咬(春)”。比如,鹤鹿同春——鹿尾炖汤(取“六合同春”的谐音;又,鹤同音贺,鹿同音禄)。又如,春雪黄鱼——大黄鱼三吃(鱼头油炸,呈黄色;鱼尾红烧,呈红色;中段切片清蒸,呈白色。中段居中,其他围边,有瑞雪兆丰年之喻)。再如:报得三春晖(鸽子烧鸽蛋,红烧、炖汤均可。此菜纯属“硬装榫头”了)。

然而,李大师也不是拿不出“名副其实”的“真咬(春)”。比如,三虾春笋(虾米、虾仁、虾籽炒春笋)。又如,迎春花炒虾仁。再如,韭黄春瓣(韭黄炒塘鳢鱼鳃边两片肉)。

从前有一种叫“春茧”的点心现在恐怕已失传了。它被推测是用开水调好的糯米粉包裹馅心,做成蚕茧状,然后油炸。

吃不到“春茧”也不必遗憾,一碗漂着些许“春不老”(一种芥菜,可腌成咸菜)的“阳春面”,也是雅俗共赏,令人无法拒绝。

中国的酒,可能是把春“咬”得最紧的食品。当今市场卖的酒,不少喜欢带个“春”字,如“剑南春”。其实古时更甚:萦阳有土窟春、富平有石练春、宜城有竹叶春、崇安有麴米春、剑南有烧春、吴会有洞庭春、济邸有浮春、曹诗有成春、武林有皇都春、江阃有留都春、海阃有十洲春、西总有海岳春、越州有蓬莱春、锦江有锦波春和浮玉春、建康有奏淮春、温州有丰和春、兰溪有偲溪春、荣邸有万象皆春、石湖有万里春……以春入酒的原因,不外乎春是四季中最美好的;更重要的是:几乎所有的美酒,不是冬酿春熟便是春酿秋熟(或冬熟),怎能绕得开“春”?

“咬”过春饼、春菜、春点、春酒,该“咬”春茶了,这不,碧螺春说到就到……

不管很妖、很通感、很形而上,也不管是真是假,能够被“咬”的春天,一定是最美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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