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味的新年

司 红

每逢年关将至，我总爱到水果摊上寻觅黄澄澄的橘子，买回来一饱口福。自然的果香如同一根线，缠绕着味蕾，唤醒那些温暖的旧时光。

童年时期，父亲因外出工作，经常不在家，这导致了我与他情感上的距离。8岁那年，临近年关时他风尘仆仆地回来，提了许多年货，其中就有一整箱橘子罐头。然而我无缘品尝，次日他提着礼品，带我一起去镇医院看望生病的表叔。消毒水充斥的病房里，大人们说着近况，我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表叔见状，打开了橘子罐头的玻璃瓶，让我拿着吃。父亲推辞，说那是送给他补充营养的。表叔笑着摆手：“给孩子吧。”

至今我还记得那风味浓郁的橘子，去除橘络后模样可爱，金黄色的果肉入口后，轻轻一抿便在口腔中绽出甜味火花。橘瓣饱满嫩滑，汤汁酸甜可口，瞬间驱散了周遭的不适。那一罐进肚后，引起了馋虫，但我不敢开口向父亲撒娇，只能日日心怀惦记。又回忆起每次生病时，自己的想法都有求必应。于是为了吃上橘子罐头，我故意半夜踢被，第二天早晨起床后果然成功着凉。感冒着实不好受，好在父亲询问的时候，我终于顺理成章地向他提出了心中埋藏的念想。父亲满足了这个心愿，很快买回来橘子罐头。然而全无胃口的我，面对着垂涎已久的罐头，几乎食不知味。

母亲担心不已，不让我吃凉性食物，又顾念我喜欢橘子，于是叮嘱父亲去市场购置了新鲜的砂糖橘回来。那时候，砂糖橘价格并不便宜，也就过年送礼时有机会尝鲜。买回来的橘子，母亲把它们放在火热的炭炉上慢慢烘烤。玲珑俊俏的小橘子，在高温作用下，原本耀眼喜人的金黄外皮，慢慢被黑色包裹。炭火明暗之间，

橘子逐渐散发出浓郁的香气。暖透之后，母亲边吹气边趁热剥开，让我赶紧吃下，说是能够治疗咳嗽，清热降火。又烫又酸的烤橘子，自然没有凉爽清甜的橘子罐头好吃，但被感冒折磨的我，只能依言吃下。

那年除夕，我是在感冒中度过的，记得电视机里的春晚歌舞升平，也记得屋外的爆竹声声入耳。印象中最深刻的，是橘子带来的宁静安详。炉火旁煨着金灿灿的橘子，空气中摇曳着清甜香气，父母围着炭炉说着过去一年的得与失，偶尔停下来问我有没有不舒服。

至此，在我的记忆里，冬日的橘子是与新年紧密相连的，它意味着一年到头的丰收，我们用美食慰藉整年的辛苦；它代表着美好生活的希冀，红火慢煨间是甜蜜流淌；它寄托着父母对孩子健康成长的期盼，他们所求，无非是平安相聚，家人闲话，灯火可亲。

好几年的冬天，父亲都提前在家中备好了橘子罐头，却不知年岁渐长的我，其实已经喜欢上其他替代品。置办年货的时候，他也总会买回诸多新鲜的砂糖橘、流行的四川丑橘，给我储备下冬日里的香甜。因此正月前后，我家总能寻觅到这一抹灿烂明亮的橙黄色，如一盏“小橘灯”，熠熠生辉。父爱大抵便是这般，无言而笨拙，但不管何时回过头，都能看到那束不灭的光，它照亮归乡的心，指向回家的路。

《清嘉录》中写：“置橘、荔诸果于枕畔，谓之‘压岁果子’。”新年取食之，充满吉利期盼。万物冬藏的季节里，其貌不扬的橘子，竟有“吉”这样美好的寓意，读之令人会心一笑。无论这一年过得怎么样，吃完一口甜蜜的橘子，来年一定大吉大利。于我而言，橘子所蕴含的，不仅是香甜滋味，也是父爱的味道，更是平凡日常的人生况味和对新年生活的幸福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