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会转身

徐亚斌

最早懂得转身的道理，缘于小时候父亲的一次训斥，那年我5岁。对当时的乡村孩子来说，这是一个尴尬的年龄，入托已超龄，但入学又尚早。于是父母就每天把我带到田头，也每天被安排在附近的田埂上坐着。这一坐，常常就是大半天。实在无聊了，就仰头看天上的浮云以及南来北往的飞鸟，也看远近那色彩多姿的田野。这就成了我那段日子的生活常态。

有一天，我照例这样坐着，也照例这样看着，突然隐约听见母亲在叫我。循声望去，只见母亲正一步一滑地从田埂的另一端急急朝我走来。大概是感觉我已经看到她了，母亲便放慢了脚步，扬起了一只胳臂向我招手，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块捏成团团的粗布手巾，只见一滴滴紫绛色的水滴渗过手巾，顺着母亲的手指往下滴……

接过母亲手巾里的赤豆棒冰，我又顺着田埂回我原来坐着的地方去。说来也巧，这时一位叔叔正挑着满满的一担秧苗从田埂上迎面走来。田埂太窄，我一时慌了神，既没有想到转身退回去，也没有勇气跳入水田让路，而是呆呆地站在田埂上不知所措。叔叔不但没责怪我，他让我站着别动，还叮嘱我当心滑倒，自己却担着重重的秧苗，一步跨入水田，绕过我后再走上田埂。

这一切都被正在不远处耙田的父亲看得真真切切，只见他放下手中的活，沿着田埂匆匆朝我走来。我紧张得就差点要哭出来了。按照父亲的脾气，一顿严厉的责骂是不会少的，弄不好还会给一个巴掌。但那一天父亲虽是严厉地盯了我好久，却终于没有动怒。他两眼注视了我，眼神中透出的是期待，末了给我做了一个转身的示范，并给我讲了此时应该选择转身的道理……

当然，这是我获得的对“转身”最浅显、最朴素的解读。多年后，我终于知道了陶渊明。特别是在读过了他的《归去来兮辞》后，似乎对“转身”又有了别样的理解。我常常作这样的假想，这不就是作者决计要完成人生转身前的一份庄重宣言吗？多少次，在我的眼前时常会幻化出这样的情景，在距今1618年前的一个冬夜，一位书生正在奋笔疾书。他从未像那个夜晚这样清醒，40多年来的人生起伏，所有的内心挣扎都随着笔尖的飞舞渐渐消失，这位书生名叫陶渊明，他写的不是文告，也不是奏疏，而是一份辞职书。这或许是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辞职书了，它的名字叫做《归去来兮辞》。

我时常想，此时的陶渊明是清醒的，是明智的。他终于明白了自己需要什么样的生活。离开官场后的他曾写道：“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这些诗句不仅再次强调他性格中的隐逸情怀，同时，也表达出了他对风尘俗世的失望厌恶。所以，他的那一个转身是那么优美、那么华丽！

学会转身，实在是生活的一种智慧。转身是一种生活方式，让达成目标的人们重新审视生活；转身更是一种生活态度，是摒弃名利后的一种本质的回归；转身也是一种人生选择，是对光鲜外表下深藏的隐患的一份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