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露天电影
楼耀福
我少年时喜欢看电影。那时候浦东没有什么电影院,后来建成的东昌电影院离我们家较远,当然,即使就在附近,我也不是想进就能进的,我袋袋里没有买电影票的钞票。所以看露天电影是那时候的唯一选择。
露天电影的放映点是离我们家不远的泥墙圈小学。从张家浜路沿河笔直向东,过浦东南路有一条叫胡家木桥的小路,不宽,因架设在张家浜河支流上的木桥而得名。那桥在我的印象中有点单薄,走的人一多,桥板会颤动。过了木桥就是泥墙圈,泥墙圈小学就在那里。
知道有露天电影看的那天晚上,我们三兄弟连吃晚饭也全无心思,草草地喝一碗泡饭,撸抹一下嘴巴,就端起小板凳或者干脆扛一条长凳,和邻家同龄孩子结队出发。过胡家木桥时,由于走的人多,桥板的颤动让我担心这桥会不会坍塌?
一场露天电影的票价五分钱,站在买票的小窗口前,是不是要买一张票,我一直纠结。如果我口袋里有几分零用钱,同去的小伙伴又少,我会买一张票,那电影票是油印的,很简单,只是每一场电影票用的纸色不一样,白的、粉色的、浅蓝的都有。比较多的场次,我不买票,我没那么多零用钱。混在人群中,仗着人多势众,又是夜色降临,乌压压一片,我混票逃票。有一次,大家挤在小学门口,不知谁鼓动起哄:“挤啊冲啊!”小孩子们也喊着“轧煞老娘有饭吃!”一大群乌合之众居然真把学校大门撞开,蜂拥而入。我混在其中,仿佛也很享受那种“革命”成功的快感。所谓“穷人梦天塌”这句俗语用在那场合也一点不错。
也许正是这次撞门事件的发生,之后放露天电影改变了收票方式,收票时只开一扇很小的边门,让持票的观众依次排队入场。我们几个痴迷电影却又不愿买票的小孩随机应变,也想出新的办法,没票也排在队伍中,到门口了,收票的问:“你的票呢?”走在头里的小伙伴很有腔调地用大拇指向后面一翘,面不改色:“我们几个一起的,票子在我爷叔手里。”门口收票的把我们一个一个放进去,还说了个数:“一共六个。”待他向第六个“爷叔”收票时,爷叔自己只有一张电影票,说:“我又不认得他们!”收票的望着我们在夜色中消失的背影,骂了一句“小赤佬!”对我们无可奈何。
看露天电影,我们喜欢坐在放映机旁边,一方面因为离高高挂起的银幕距离不远不近,视觉效果佳,太远了,会被前面的观众挡住视线,太近了,头要昂得很高,头颈骨吃力。另一方面,我们可以近距离地看放映员忙碌,听放映机转动胶卷时发出的“沙沙”的声响,我们会觉得很顺耳。放露天电影有个叫“跑片”的环节,当天晚上,放映队租借的一部电影胶卷会在浦东别的地方错时放映,在泥墙圈小学放映之前或之后,往往还要赶杨思桥、三林塘、洋泾镇的场子,绝大多数都衔接得很准时,天衣无缝。偶尔有一两次,送胶卷的因为各种原因也会脱节几分钟。那时全场乌压压一片黑,只有放映机旁亮着一盏灯。很安静,内心又都充满期待,直至校门口响起专送电影胶卷的摩托车“突突突”的轰鸣时,大家会情不自禁地欢呼:“来了来了!”等待虽然仅仅十来分钟,但是心里的感觉似乎等待了很久。
因为验票的工作人员几乎每场在变化,我们混票入场也成功了许多次。在泥墙圈小学操场上,我看过的露天电影有《马路天使》《一江春水向东流》《十字街头》《夜半歌声》《三毛流浪记》《家》《柳堡的故事》《铁道游击队》等。
有一次我们故伎重演,那个带头的小伙伴老茄兮兮地翘起大拇指说“票子在后面”,可还没说完,就被收票的拎着耳朵揪出来:“小赤佬,又来了?认得我伐?”我一看他面熟,拔腿就溜。
这一天,我们在学校的篱笆墙外面,远远地从银幕反面看这场电影,我记得那天上映的是赵丹和上官云珠演的《乌鸦与麻雀》,讲三个租房客与房东之间的“斗争”。银幕离我们稍远,上面的人物也都是反的,但声音与在正面看的时候一样,我们也算过了一把瘾。
回忆那个晚上,孤零零的几个迷恋电影的“小赤佬”坐在学校外面那座胡家木桥栏杆上的情景,倒也像是黑夜中几只露天的麻雀,只是不知道乌鸦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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