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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了

2024年11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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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版:文艺副刊
2024年11月05日

人间佳饮

刘锦涛

 

开门七件事,茶居末位。茶仿佛说,把我排在末位,已属高看——“叨陪末座”啊,打扰了。陪,是陪前面的六位大哥,“柴米油盐酱醋”,都是必需品,唯茶可有可无,属奢侈之物。

早先,乡下无茶。在自来水之前,我们乡下用水,要么河水,要么井水。河水浑浊,挑回家,要用矾“打”一下,让水里的泥浆杂物沉淀,水才会变清。井水是上好之物,清冽,甘甜,回味无穷。渴了,从井里提一桶水,舀一碗,“咕隆咕隆”直接下肚,解渴。有一些人家,一年四季不烧水,不渴不饮,饮也只饮冷水,井水,简单易行。讲究的人家烧水。将烧好的白开水凉在壶里,渴了喝一口。这个白开水,我的乡亲称其为“茶”。“请你吃茶”,你别以为真是什么茶,是白开水。江北一些地方,称白开水为“白滚茶”,真正的茶,则被称为“茶叶茶”。

以水当茶,是对水的珍重,还是对茶的冒犯?我没想过,乡下人大概也不会想得那么复杂,水也好,茶也罢,无非是解渴之物。小时候走亲戚,走到城里,主人递你一杯茶或别的什么饮料。我很奇怪,我没说渴,怎么让我喝茶?过了许多年后才明白,这原来是一种礼仪。

乡下也有茶。镇上的食品店里,卖一种茶叶,现在想来是红茶,我见过的,墨黑,细碎如末,泡出来的茶酱油一般浓黑。我自小生活在外婆家的大宅子里,外宅的善好公,就好这一口红茶。他是在某个食品加工厂做茶食的。过去,但凡在外面做工的,村里人会高看一眼,外出工,拿活钱嘛。而且,见识也总比一般人多一些,会带回来一些外面的八卦。但私下里,对善好公,仿佛并未被村里人高看。说他不会过日子是一个方面,比如吃个蛋炒饭,一般人家,一次用一个鸡蛋已属奢侈,他要用两个,而且,油也放得多。休息在家,常看见他坐在门口,喝那个红茶。一坐就是大半天。小桌上摆一只缸子,过一会从热水瓶里续点水。乡下人都忙碌,他却在“消磨”时间,这很令人不屑。渴了饮,一坐半天的饮,哪有这么隆重的,有点不务正业了。在村里人看来,不务正业的还有镇上坐茶馆听书的,那都是闲汉的勾当。我就是在善好公的小桌上认识那个红茶末子的。

我在农村生活近二十年,直到上大学离开,除了善好公,从未见过坐着喝茶一坐半天的。后来当然年龄渐长,经历也多了,知道茶也是文化,茶文化,真是博大精深。读大学的时候,同室一个同学,一年四季用一只搪瓷的杯子喝茶,杯子从来不洗,已看不出它的本来面目。要说茶文化之深,这是我见到的最深的一个。

但我依然视喝茶为解渴,这是最基本的也是最重要的功能。

说到解渴,记忆里最好的“茶”是醋冷水。时间回到上世纪70年代,农村里一年中最忙且劳动强度最大的季节是“双抢”。抢收抢种,将早稻收上来,晚稻播种下去,要在短短半个月时间里全部完成。开始的时间是七月中下旬,三伏天,一年中最热的季节。那一段时间里,最奢侈的享受,是喝醋冷水。每天上午和下午的中间,队长回宅上,拎一桶井水到地头,加醋,加糖精——如果条件好一点,将糖精改为红糖。醋和糖均要适量,再搅匀,就是醋冷水。队长一声喊:“醋冷水噢——”干活的人雀跃而至,饱饮一通。然后仿佛约定俗成,正好休息一会儿。于是田埂上,树荫下,坐着的,躺着的,横七竖八,看似“尸横遍野”,却是最快乐自在的时刻。这样的享受只有那时才会有,这样的享受是有条件的:一是,必须活干得汗已出透,出透了汗,才有渴饮的欢畅淋漓;一是,必须是高地的井水,远离河道的井水,这样的井水完全是从地层深处渗出,不受其他水源的影响。这种井水吃起来“很薄”,薄如蝉翼,真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这是生产队里劳动的人,高强度劳动之后唯一的享受。偏偏一帮子孩子也来抢饮。队长一边骂一边笑,明知道赶是赶不走的。

现在想来,醋冷水其实是粗粝狂野的,木桶,粗碗,一饮而尽,这些形状只能出现在田间地头,与种田汉子的赤身和种田女人黝黑的脸庞相符。井水很冷,其实是不可大口直饮的,好在这水从井里取出,至田头,已经过了一些时辰,这段时间平衡了水与地面的温度,喝起来正好。

一碗水,连着一口井。一口井,与大地相通。绵延不绝的井水,是大地的深情倾吐。

这一碗醋冷水,就有了比茶更多的文化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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