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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7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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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版:文艺副刊
2025年07月11日

遇见奇石林

程应峰

 

至咸宁星星竹海,抵达他人口中值得一看的奇石林,放眼望去,漫山遍野的竹海翻涌如浪,清风吹送,好不舒坦。

同行五人,踩着石阶小径,从奇石林入口鱼贯而入,向石林深处漫溯。曾经来过奇石林的老朱介绍,奇石林的石头多是石灰岩,乡野传说它们是上古神祇遗落的棋子。林中有一石,名“虫二”,寓意这儿是“风月无边”之境。待走近那些沉默的巨石,它们或蹲或立,或仰或卧,恍若一群被时光凝固的远古巨兽,这自然的造化之功,不能不教人心生感慨。

奇石林名不虚传,奇石众多。如僧佛迎宾石:四块石头成阶梯状依次向上排列,形似寺庙前迎宾的僧侣或佛像;形态逼真的海狮石:仿佛一只海狮正在凝视着远方;还有酷似猿猴、栩栩如生的猿猴石,形体巨大、悠闲站立的大象石,错节昂首、形似盘龙的龙石。

引人注目的问天石,从灰褐色的岩体拔地而起,顶端裂作三叉,像一柄直刺苍穹的青铜戟。石身布满螺旋纹路,似是亿万年前地壳扭动时留下的痛楚印记。老朱用竹杖叩击石基,竟发出空瓮般的回响。里头是空的哩,他若有所思地回过头来:老辈人讲,这是共工撞不周山时,崩到这儿的一块天柱碎片。我轻抚石上沟壑,忽然触到几道细密划痕,凑近才看清是某朝某代的文人墨客刻下的“反哺”二字,字迹已被苔藓啃噬得支离破碎。竹风掠过石隙,呜咽声里仿佛还回荡着古人面对天地洪荒时的惊慌叩问。

转过一道覆满蕨类的石壁,视野豁然洞开。数十尊奇石聚集一处,在阳光下泛着铁锈色的微光。最奇特的当属比目石——两块扁圆形巨石相偎而立,接触面严丝合缝,却分明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岩质。左侧青灰如铁,右侧赭红似血,裂缝间竟生着一丛并蒂兰,紫色花穗在石缝里颤巍巍地招摇。老朱说这是女娲补天时掉落的阴阳石,每逢雷雨夜便会微微震颤。我正暗笑这荒诞说法,忽见石底散落着几个霉变的馒头和干枯的野菊,想来定有痴情男女在此盟誓。石不能言最可人,这些沉默的见证者收纳了多少红尘执念?

拾级拐弯,一行人闯入了石林最幽邃的迷魂阵。此处石群排列诡谲,明明记得是从剑劈石旁左转,绕来绕去却又回到原处。那些巨石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孔洞,风穿石窍发出忽高忽低的啸叫,听得人后颈发凉。老朱突然拽住我衣袖,指着地上一截方形断石。拨开落叶,露出大明嘉靖年间几个阴刻楷书,铭文记载此地曾是道家真人修炼之处。我蹲下身,发现每块劈石底部都凿有浅浅的凹槽,连起来竟是北斗七星的图案。恍惚间似见宽袍大袖的修道者踏罡步斗,他们的长生梦终化作石上斑驳的铜绿。

正午的烈阳劈开竹冠,将光瀑倾泻在卷层岩上。眼前,一尊十余米高的巨岩像被天神用利刃纵向剖开,露出层层叠叠的沉积纹理,每一层都记载着某地质纪元的秘密。最奇的是岩缝中横生出一株老槭树,根系如青铜锁链般嵌入石脉,树冠却亭亭如盖,投下清凉的阴影。几个在此写生的美院学生告诉我,这棵树少说有三百年树龄。我摩挲着树皮上深刻的裂纹,突然明白为何古人称石头为骨,树木为筋。它们本就是大地的筋骨,在漫长的光阴里互相驯服,彼此成全。

在听涛石旁小憩时,遇见一位采药的老者。他放下竹篓,指着石壁上模糊的壁画给我看:赭石绘就的狩猎图上,野牛与箭矢早已褪色,唯有个牵孩童的女子形象清晰可辨。听老辈子讲,这里早先是祭祀谷神的地方。他掰开块苔藓覆盖的小石头,露出人工凿刻的星芒纹,后来闹乱,乡亲们躲进石林,靠这些迷魂阵保住性命哩。他佝偻着腰背走向一尊形似卧龟的巨石,从龟甲状的凹陷处舀起一捧雨水,水里竟游动着几尾透明的盲鱼。

出口处,有一脚印石,石头表面有两个凹槽,极像人的脚印,引人遐想。老朱说这是古人晒盐的器具,考古队曾在此发掘出楚式鬲的残片。清风掠过竹海,掀起层层叠叠的声浪。远处几尊人形石柱被斜阳拉长了影子,恍若列队归来的远古先民。忽然悟得,这些石头何以称奇,它们原本是时间的容器,盛放着地质运动时的怒吼、人类祭祀时的烟尘、战乱年代的鲜血与和平年代的炊烟。每一道裂纹都是大地的记忆,每一片苔衣都是历史的胎记。

驱车离开,石林渐渐消隐。所有的巨石在竹海里缓缓下沉,如同正在潜回地心的龙龟。老朱拿出一枚捡拾的奇异碎石,若有所悟:原来人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这些石头等了我们四亿六千万年,而我们用短短半日,走完了它们浩瀚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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