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根说

高明昌

那次回老家，想去金汇港上买点野生鱼虾，走过泥垄地，来到了种芦粟的地方，我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此地的芦粟早已砍掉，留下的芦粟根根，刀口处都生了锈红的痕迹，但所有的杆子没有一根是侧转的，也没有一根倒下的，它们的身板直立着，一律仰望着天空。

让我惊讶的是：这些芦粟杆子的根根上，居然都重新长出了两三株芦粟的苗儿。这些苗儿与土地上原生的芦粟苗儿是一个样子。它们已经有一尺来长，杆子比筷子粗一点，杆上的叶儿迎风招展，浅蓝的颜色透着沉稳、健康的气息。它们像长在泥土之上一样，首先是毫无畏惧，其次是毫无羞涩。一派哑静、肃穆的气势，坦荡地长在杆子的身上，活在杆子的身上。

看着就荡气回肠，看着就无话可说。我醒过神来了，默默地问自己：苍茫大地，芸芸众生，有谁能如此珍惜自己的生命，又将生命活得如此的有模有样。我看这新长出来的芦粟杆子就是。由此想：时光里，一定有无数的植物，有着无穷的生命信念和力量。这些，芦粟自己知道：就算是生命到了只剩下了根，也要不慌不忙，等待时光，让生命盎然生长，去迎接生命的另一种光芒。我问过母亲，这芦粟根根上长出来的芦粟能吃吗？母亲说，能长出来就不错了。我觉得也是，芦粟砍去了，在母体遗留的根上，第二次生长新的生命，这生命已经超越了植物生长的本来意义。

这样的事情小时候碰到过好几次。有一次割草，我看见了稻根，当父母一般的大人，在深秋的日子里，将最后一季的稻谷割掉，让太阳暴晒几天，再捆稻、挑稻；再脱粒、碾米，最后在家里捧着饭碗，吃着白米饭的时候，稻谷的根依旧在田野里，在土地上，它们默不作声，好像在孕育第二次生命的生成与绽放。我看见，那些紧贴地面的稻根，外面是多层的稻叶，泛着白色或者黄色的光芒，像是一层保护膜，保护着稻秧的生长，这是真的，仔细看，看见里面的稻根是淡淡的绿色样子，稻秧是细细的，嫩绿得像是刚出水的样子，这应该是生命存活的标志。冬天快来临了，这些稻谷的根上长出十几根稻秧来，它们紧紧地拥在一起，艰难地向上长着，真不知道它们长大后，是否与稻秧一样，奉献稻谷与白米。

我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稻秧是惊奇的，这该是一种怎样的生命现象，稻谷，从作物的角度看，长大，成为谷穗，成为谷粒，是稻谷生命旅程的完美终结，也是稻谷生命辉煌的最后一站，那个时候的到来预示着进入生命的休息阶段，但是这稻根还想长一点稻秧出来，这是干什么呀？母亲说，所有留下的稻根都这样的，它们是长不成稻秧的，但是它们要长出来，要成为一棵草，成为一堆草，也是对土地的贡献。

我想到了积肥那件事情，当我们提着花袋到处割草，河滩旁，小路边，所有能够长草的地方，我们都去过了，所有的杂草都被我们割尽，杂草都来不及生长出来的时候，这稻秧的出现，应该是一种有机肥的最好补充，很及时，很有效。

我不想说许多的话了，但我深深地景仰起稻根来。觉得：人有时不如一根稻根；人有时需要向稻根学习，但我说不清这学习，到底要学习稻根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