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的幸福

王 炜

太阳像疯玩了一天极度困乏的孩子一头倒下去睡着了。暮色从四面八方向村庄围拢，乌鸦似乎听到了号令纷纷从村庄撤出。它们先是飞到村西面的杨树上列队，像是等待领导的点名或者训话，一阵呱呱的会议结束后又集体往更西的方向飞去，隐身到山前的马尾松林中，杳无音信。

街上两条黄狗正在追逐飞奔，把出门倒垃圾的二嫂吓了一跳，恨恨地骂了一句死狗，转身关上了院门。

有炊烟从烟囱上升起，这是村里为数不多还保留着的小瓦房。老太太正坐在灶前烧火，锅里是今年下来的新米和红薯。稻草燃烧的香气，新米煮沸的香气和红薯甜糯的香气混合在一起随着热气飘满了整个锅屋。还有一丝热气乘人不备悄悄从门缝溜了出去，整个巷子都充满了香甜。

老太太一边烧火一边掐稻草穗，这是在收割机来之前她让老头手割的稻谷，把谷粒摔掉后把稻草晒干准备做笤帚用。每年老太太都会用稻草穗来扎几把小笤帚，用来扫灶台扫桌子，用了几十年的灶台在老太太的维护下还像新的一样，闪着水泥灰色的光泽。

老头坐在堂屋的沙发上捧着一本《隋唐演义》，这本书他已经看了几年。看到最精彩的时候，就把书合上，他说小时候跟着大人去听书时每到精彩时候说书人就不说了，而是“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他看书也这样，看到高潮时候合上书，自己在那里想后面的事。

老头打开电视看《新闻联播》，快结束的时候赶紧喊老太太来看天气预报。老太太一手拿着勺子一手攥着围裙站在那里盯着电视里的卫星云图，仿佛她是气象专家，关心全国哪里下雨哪里晴天。又好像她每天都要出远门一样，其实一天也不过就是院子里菜地里转转，最远就是去镇上赶个集，还要等到学校放假的时候，去给大孙子买好吃的。

老太太把稀饭和萝卜干咸菜端上桌，老头开始摸起来酒瓶，嚷嚷着没有下酒菜，老太太又转身去了锅屋里切了一棵大葱抓了把虾皮给老头下酒。

远在千里之外的女儿打开手机上安装的360摄像机软件，看到老头老太太喝着红薯稀饭便开始撒起娇来，嚷着也要喝。老太太笑骂道：要喝就回来，去年就说要来，留的红薯都坏了也没见你来，你们啊一个比一个嘴甜，全都是“要话千句有，要钱一个无”。女儿笑了，老头老太太也笑了，仿佛回到小时候昏暗的灯光下，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时的情景。

吃罢饭，窗外的夜色开始浓烈起来，院子里桂花树只剩下影影绰绰的囫囵模样，老头关了电视洗脚上床，老太太收拾完也上床，打开手机播放小视频。那是前几天她和老头在广场上合唱的《双脚踏上幸福路》，也是他们的保留曲目，每每都能引起围观者叫好。老头老太太在互相点评哪句唱得好哪句没有上去，等再去唱时要改进，仿佛是两个艺术工作者在切磋技艺。

村庄满是幸福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