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伤感之外或有自在
马尚龙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这是柳永《雨霖铃》中的名句。
离别是一件伤感的事情,但文学作品中最让人百读不厌的,甚至可以说是最高境界的内容,恰恰是各式各样的离别。有肉体,有心灵,有情感,有恩怨……生活中,大多不愿意离别,但是又非常欣赏待见文学和影视中的离别。好几十年前越剧电影《红楼梦》上映,很多女人是带了手绢去的,从黛玉葬花到宝玉哭灵,一边看一边擦眼泪,看了一遍又看一遍。不愿意自身遭遇伤感的人,很乐意在戏文中享受伤感的情结。
不过,人还有另一个两面性,很喜欢欣赏戏文里离愁别绪的人,在俗常人情世故里,未必是个善待离别的重情之人。“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这种事情,眼门前也很多的,如果要说有什么区别,只是离和别的区别了。
“离”的繁体字写为“離”,是左右结构,但是在甲骨文中,是上下结构的会意字。下部像一个捕鸟兽的网,网里有一只“隹”——麻雀、黄鹂类的小鸟。网下面还有手,逮住了鸟,要从网里把鸟儿拿出来,含有分开的意思。本义是“分开,去掉”,也可以理解为是这只鸟从此离开了鸟群。
“别”就不一样了。在甲骨文中,“别”右边是“刀”;左边像是骨架,两个构件合起来,表示用刀将骨肉分离的意思。殷人占卜用龟甲和兽骨,用于占卜的兽骨要先剔除附着在骨上的肉,这便是“别”的由来。
我想到了上世纪60年代全国1700万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几乎还是少年,却要背井离乡。离开父母之际,这是“离”。离群的小鸟,离家的小孩,失去的不仅仅是群和是家,更大的失去是庇佑。幸好,10年之后,上山下乡的知青基本上回到了父母身边。
离是一件事情,别则是为一件事情。离的是身,别的是心。
离是冽冽北风的多愁,别是潇潇秋雨的善感。
有部意大利电影《天堂电影院》,说的是小镇上的一个男孩,一直以电影院为自己的生活;后来他离开了小镇,很多年后回到小镇,电影院却在一场火灾中化为灰烬。整部电影的情绪主线,是从男孩离开电影院到电影院离开男孩的两次离别。离中有别,别中有离。影片中的男孩,是在人生反反复复的离别中成长的。
《红楼梦》中一直交替着离和别的凄美。黛玉葬花是别,宝玉哭灵是离。黛玉焚稿是别还是离?是别,是诀别。常常,秋雨之别的伤感甚于北风。
生离死别是离别的极端,人人都本能地惧怕,即使是目睹生离死别之事,也会是很沉重很压抑。有不少人去参加葬礼,会戴金饰,说是压邪,告别后会兜一圈而不是直接回家……显然,生离死别的葬礼,是必须参加的事情,而不是可以作为谈资的事情。
倒是有个人云淡风轻地将葬礼比作人际关系,让我喷饭式地笑出声来,却又极其钦佩。
台湾艺人蔡康永极善于用娱乐的口吻,说说一本正经的事情,却是说得有让人豁然开朗之深邃。
蔡康永说,人与人之间难免有不开心、分道的事情。他说他将那些不开心而不再来往的人,看作是参加了对方的葬礼。乍一听,觉得有点刻薄。蔡康永继续说,他是将过往的一段来往当作一个逝者。参加逝者的葬礼总是要衣冠整整,还要对逝者鞠躬行礼,心里还会想着逝者有过的可爱。对逝者,是不需要冷眼相对,不需要理论,不需要骂他几句的。蔡康永说,这就是他对友谊友情离别的态度。
“离别”竟然是可以这样自在的。
我想到了离和别的本义。“离”是一只小鸟挣脱了网,“别”是一把刀将骨肉剔开。这就是断舍离的离了。
如今很多人时不时会显摆自己的“断舍离”:把自己曾经心爱的旧物断舍离了,实在是看低了断舍离,不曾明白断舍离的要义。断舍离,断的是念想,舍的是功名利禄,离的是生活。断舍离常常出于被迫和无奈。可以主动断舍离的人。这样的人,可以用一个词来赞颂——境界。这境界是很多人到不了的,就免谈断舍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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