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扁豆香
刘 峰
“北方农村,中产以下人家,多以高粱秸秆,编为篱笆,围护宅院。篱笆下则种扁豆,到秋季开花结豆,罩在篱笆顶上,别有一番风情。”一代文学大师孙犁的散文《扁豆》,令人想起母亲栽种的那一架扁豆。
母亲爱种扁豆,一年一年,在她的精心呵护下,门前的一架扁豆,四季如画。
进入立冬,从绿瀑似的篱笆上,挑出一串串紫扁豆,宛如古代美人的蛾眉。故而,它在乡间有一个好听的名字:蛾眉豆。令人惊喜的是,扁豆成熟时,花儿怒放不止,风吹过,宛如紫蝶翩舞,花香袭人。
随着一轮鲜红的日头升起,毛茸茸的霜花化尽,扁豆架湿漉漉的,篱笆之上紫烟轻笼,令人陶醉不已。再看扁豆,宛若一枚枚紫水晶,美丽至极。
欣欣然,采下扁豆,当时间一长,香汁染了一手。待竹篮满后,拎向水埠头,一边淘洗,一边去筋。水中扁豆,半沉半浮,宛如水月,玲珑可爱。香气,立即引来了一群小鱼,它们张着圆嘟嘟、粉嫩嫩的小嘴,抢食水面的漂浮物,别有一番情趣。
灶火红,炊烟白,母亲系上蓝布围裙,开始了烹调。
一家人最爱吃的,是炖扁豆。“嗤啦——”将一片片五花肉抛入冒烟的砂锅,顷刻爆出了油。见状,母亲呼啦一下将扁豆倒入,不停翻炒,直至出水。接下来,添入食盐、陈醋、蒜瓣、老姜,慢慢炖,将美味的嬗变交与时间。那香气哟,弥漫了一屋子,惹得肚子里的馋虫直闹架。
晚餐时分,一盏橘色的小灯照着灶台,锅旁围满了一家人。窗外漆黑一片,寒气笼罩村庄,凭着一灶粉霞似的灰烬,屋里温暖如春。扁豆在锅里滋滋而响,家人的筷子七起八落,将美味烫烫地送进嘴里。那氛围,使人联想起世界著名油画大师梵高的作品《吃土豆的人》。
孙犁先生在《扁豆》一文中,介绍了一种叫“扁豆鱼”的美食做法:“煎时先把扁豆蒸一下,裹上面粉,谓之扁豆鱼。”在我的故乡,此菜又叫“扁豆鲊”,在做法上,与文中的稍稍有所不同。
每到立冬,母亲会将洗净的扁豆置于锅中蒸熟,裹上糯米粉和辣椒粉,将它放入干净的坛子里,将之密封,发酵一个月。当启开坛盖,顿觉香气扑鼻,让人禁不住流口水。发酵好的扁豆鲊,随便一炒就很香,口感筋道,香辣带酸,是佐饭的佳肴。
冬日黄昏,就着扁豆鲊喝红薯粥,让家人停不下,大呼过瘾,直喝得浑身上下暖乎乎的,有一种说不出的熨帖,同孙犁笔下的情致如出一辙:“每天天晚,我从山下归来,就坐在他的已经烧热的小炕上,吃他做的玉米面饼子和炒扁豆。灶上还烤好了一片绿色烟叶,他在手心里揉碎了,我们俩吸烟闲话,听着外面呼啸的山风。”
剩下的扁豆,母亲会用来做干扁豆、扁豆酱。
干扁豆的做法简单。将洗净的豆荚,先用大锅煮熟,捞起,抬至屋顶晾晒。蓝天,黛瓦,粉墙,朱窗,紫荚,构成了一幅色彩明丽的民俗画,真好看!不久,豆荚风干了,薄如纸片,轻若刨花,“唰啦啦——”将它们捧起,轻轻装入陶罐,贮存起来。食用时,用温水泡发,用它们烧五花肉再好不过,荤素互渗,不油不腻,好吃得不得了。
该制扁豆酱了。将扁豆煮熟,倒入石臼,咚咚捣成豆泥,掏出,摊在芦席上晾干。阳光泛金,苍黄的芦席上,仿佛卧了一抹薄薄的紫云,真养眼!待豆泥风干了,添加酵母、生姜、精盐、白糖、蒜泥、辣椒,搅拌均匀,装入荷叶坛,封存三五日,即可取食。
此酱,咸里带甜,香中含酸,用它佐食,十分开胃。凛凛晨昏,取一碟儿扁豆酱,蘸着吃面食,直吃得脑门冒汗,暖心极了。
一年一年,品着母亲的扁豆,我们长大了,纷纷走出了家门,走向广阔的天地。然而,不管走多远,也走不出母亲温暖的目光,异乡的梦里,总是萦绕着一缕缕扁豆香。
眼下立冬,我多想迎着袅袅炊烟,向着朝思暮想的老家走去,门前的扁豆架下,站着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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