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上海雪花膏

张 昀

杜甫在《舟中夜雪有怀卢十侍御弟》中有诗云：“朔风吹桂水，大雪夜纷纷。”泰安的冬天甚是干燥，这才刚入冬，我的手就开始起皮了，糙得直叫人难受。打开化妆包，正准备补水保湿，突然发现了那盒雪花膏。于是，便不由得回忆起了儿时奶奶给我涂雪花膏的往事。

小时候，奶奶单位每年都会发一些物资用品，比如老上海雪花膏、宫灯杏仁蜜、黄芪贵妇膏等。而我，最宝贝的就是老上海雪花膏了。

这样的雪花膏绿盖子，白瓶子，雪白柔滑的膏体散发着浓郁的桂花香味，好不诱人。“雅霜”品牌距今已有上百年的历史。1912年范和甫创办了大陆大药房，他在原料上精挑细选，制作工艺上精益求精。这让我不禁联想到古文中“雅似幽兰，洁同霜雪”一词，真是好名字呢。最近几年，国货崛起，常有人晒出返璞归真的国货护肤品，更有人发现，“雅霜”不仅可以护肤，还可以卸妆、清洁皮肤、祛痘、祛斑，于是，雅霜再次受到追捧。

北风呼啸，大雪漫天飞舞。我踩着小板凳看着窗外的静谧与霜白，“奶奶，雪花膏是雪做的吗？”我露着小虎牙向奶奶笑着问道。“是的，乖乖，奶奶给你洗脸涂香香。”说罢，奶奶端来一盆冒着热气的水，水盆稳稳搁在椅子上，她把毛巾浸湿、拧干，双手熟练地将毛巾叠好。毛巾触到脸颊的一刹那，温热与柔软袭来，一下子将我陶醉其中。奶奶涂香香的动作极轻，极软，从我的额头慢慢向下擦拭，眼角、鼻翼、嘴角，一处都不遗漏，像是在擦拭珍贵的瓷器。它的香味，绝非浓烈刺鼻的俗香，而是淡雅的桂花香，尤为诱人。奶奶给我系好围巾，牵着我的手去小区公园赏雪。雪花飘飘洒洒，落在奶奶肩头，祖孙相伴，寒意未减分毫，温暖却在心底肆意蔓延，成了记忆里永不褪色的画。

再长大些后，迪奥口红、欧莱雅水乳、花知晓小镜子等新型化妆品在女孩子中流行起来，那盒雪花膏逐渐地被我遗忘了。

后来，我的脸因为乱用化妆品，起了痘痘，这让青春期的我很是烦恼。于是，奶奶颤巍巍地从皇冠丹麦曲奇的盒子里拿出来，然后递给我那盒雪花膏，说：“乖乖，涂这个吧，可以祛痘。”“我不要，什么年代了，现在谁还用这个啊，您老人家思想古板，接受不了年轻人的新鲜事物！”我皱着眉头，连连摆手抱怨。奶奶听完后，唉声叹气地走开了。母亲闻声赶来，训斥道：“你懂什么，这是老一辈人为保护国人皮肤健康的一腔热情和炽热情怀，传承传统文化，靠的是我们普通人的坚守。”我低着头，心里久久无法平静。

岁月无情地逝去，奶奶也渐渐老了，头脑不再灵光，手脚不再灵活，僵硬扭曲的关节不允许她再像从前那样包揽繁重家务了。于是，我也学着奶奶曾经的样子，端来一盆热水，把毛巾浸湿，轻声说：“奶奶，我给你洗脸涂香香。”我把毛巾拧干，轻轻为奶奶擦拭，并挤出豌豆粒大小的面霜，触碰到奶奶肌肤的瞬间，我心头一颤，那皮肤是如此松弛、粗糙，一道道深深的皱纹，仿佛是岁月犁下的沟沟壑壑，记录着她艰辛操劳的一生。曾几何时，这张脸也是光滑饱满的，可为了家庭生计，她不得不风吹日晒、操持家务，才被时光刻下这密密麻麻的印记。再给奶奶擦擦手，像小时候奶奶给我涂香香一样。奶奶的手，瘦瘦的，皮肤松弛，像是失去水分的树皮，密密麻麻的老年斑肆意散落，青筋如蚯蚓般蜿蜒盘踞在皮下，在手背凸起、交错。她轻轻地抚摸我，掌心的温热、指腹的摩挲，水汽氤氲下，我们都模糊了半边脸……

如今，雪花膏逐渐退出了商品市场，但是每年冬天，我还是会买一盒放在化妆包里，新型化妆品和老式雪花膏的碰撞，似乎正喃喃地叙述着那段往事。它平平常常，却有着家的味道与踏实。它承载着记忆的大小事物，有让时间停滞的力度，赐予我数不清的安心与亲切，就像一根接力棒，正一代代地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