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坊·瓦花

汤炳生

在我七八岁的时候就知道松江有个百岁坊，因为我家两个邻居都在百岁坊“做生活”（工作），那个姓卞的是浴室的服务员，姓孙的是专为浴室负责挑水的。那时松江城里还没有自来水，百岁坊用水全靠老孙用木桶到隔街的市河里去一担担地挑，每天上午他得挑着一百多斤重的水桶，在河滩头重复着上上下下，隔着中山中路重复着来来回回。加之父亲也常带我去洗澡，因此我认定百岁坊就是洗澡的浴室。后来知道百岁坊是一条弄巷小街，又寻思着它怎么会起这名字呢。顾名思义，或许是弄巷里长寿者较多而得名。其实这浴室叫吉新浴室，人们却一直习惯地把它叫作百岁坊浴室。也许这么叫好找好记，寓意又好，而且又面临大街，正巧又是百岁坊的入口处能招来生意。直到有一次我在翻阅资料后才确认“百岁坊”的由来：它是因明万历年间尚书陆树声年近百龄，有祠坊于此，故名。

我家搬迁来中山二路后，若去中山中路余天成看中医，有一条路最近。不过我每次去总是戴着头盔，骑着电动车不敢东张西望，只能心无旁骛目不斜视地来去。这就造成了人在百岁坊里走却不知道这里就是百岁坊的笑话。一天，我从中山中路百岁坊入口处步行进来，想仔细地看看这条幽静苍老的古坊。记忆中原来的浴室就在西侧。进弄巷往北走，只见两边的住户或关闭上锁或门窗破败不堪，墙上虽未写一个拆字，但明摆着是那个命运。再往北走一点的东侧是个小区，门牌号标着高家弄X号，我有点疑惑：高家弄在东面20余米处，进弄30余米拐弯处原来是高家弄书场（正式名叫永安书场）。我在曲艺团学艺期间经常来这里听书，怎么高家弄小区的西大门掺和来百岁坊轧闹猛了？再往北走，东面是标着百岁坊X号的幼儿园，西面有好几间连着的低矮瓦房，除了还有两家在这里生活外，有的屋面已坍塌。蓦地，我的眼光在这一片屋面上定格了：我看到了瓦花。久违了！在城区飞速发展的进程中，竟然还能看到被小高层住宅区及幼儿园包围的瓦花！

瓦花在有的地方被叫作瓦松或其他别名，它有较高的药用价值，栽在盆内也可供人观赏。我小时候住在金沙滩南段，那里有大片的瓦房，不少人家的屋面上都有瓦花，它上半身或淡紫色或粉色，下半身或呈现奶白或色如碧玉，有的季节见它们在微风细雨中展现青春身姿，有的季节见它们逐渐枯萎，看似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精气神却早已冬藏，遇时再发，就这么年复一年地轮回、变化着。由于它们的根系扎在瓦缝里，堵塞了泄水的去路致使屋漏，故常见瓦屋的主人在雨季到来之前就搬来了梯子上房清除它们，我家的住房就经历过这样的事例：这是属于房管所的房子，屋面上长了瓦花后就想请房管所来清除，而房管所的回答是他们只负责换瓦修补屋漏，清除瓦花不是他们的事，于是我年近六十岁的父亲只好自己爬上屋面去清除，结果踩碎了不少瓦片……

数十年过去了，却还能在热闹城区的古坊新貌中见到瓦花。它根底浅薄经不住狂风大雨的摧残，但给点阳光雨露它又会呈现本色。它就像这房屋的主人：寻常百姓一个，经风沐雨一生，如今早它一步住进了舒适的花园小区，它也该换换地方了，或去中草药种植园，或去盆景园占一席之地，展露自己的存在和满足人们的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