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 声

樊建开

今年的6月18日是《茶馆小调》唱响80周年的日子。前些日，费克先生的女儿费佳老师给我发来了一篇网文，题目是《童年的一次演出》（《新长江文学》2025年6月4日刊出），讲述了作者当年在老师的指导下，为学校庆祝会排练小演唱《茶馆小调》，事后老师遭国民党反动派拘禁的往事。80年过去了，看来人们仍然没有忘记这首歌曲。

《茶馆小调》创作于1945年五六月间的昆明，由我父亲樊赓稣作词（署名长工）、费克作曲。据费克夫人曹珉回忆，1944年秋，新中国剧社来到云南昆明，准备在这里开辟一个新的阵地。当时，争取民主的群众运动正日益高涨，同时国民党对人民群众的镇压也在逐步加剧，特务、暗探到处活动，以致大家常去喝茶的茶馆也不得不贴出“莫谈国事”的纸条。在茶馆里，费克很少说话，他望着周围的茶客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把自己埋在烟雾中。有一天，他突然打破沉默开口说：“鬼天气，叫人像在蒸笼里一样闷得难受！早点下雨，把这一切统统冲刷掉才好！”又说：“不能再混了，我们应该写点东西！樊赓稣，你的文学根底不错，写点歌词吧，我想写曲子。”樊赓稣连连点头说：“早就想写点什么了，心里实在憋得不行！但是千头万绪从哪里下笔呢？”费克用手指着墙上的大红纸“莫谈国事”，说那里。樊赓稣沉吟了半晌说：“对，就以茶馆为背景，借题发挥一下。”一首新的歌曲就这样酝酿、诞生了。

《茶馆小调》首次演唱是在1945年6月18日昆明西南联大举办的纪念高尔基晚会上。晚会由著名诗人光未然主持，西南联大各学生社团演出节目，最后是新中国剧社的大合唱，唱了《垦春泥》《民主是哪样？》《你这个坏东西》和《茶馆小调》。当《茶馆小调》唱毕，全场的情绪达到最高潮，人们都坐不住了，鼓掌、口号，震天撼地。会场中的国民党特务面面相觑，狼狈不堪。演出后，各学校纷纷前来讨要歌谱。《茶馆小调》一夜走红，从昆明唱到重庆，《新华日报》又把它介绍到延安，又从那里唱遍了全中国，并流传至新加坡等东南亚地区。

在那风雨如磐的日子，压抑的政治氛围让人们渴望发泄胸中的块垒，歌曲以茶馆为媒介，以素描的手法展现茶馆的日常情景，旋以茶馆老板的担忧引入主题——莫谈国事，免遭不测！随着茶馆老板的“今天天气哈哈哈”引出“满座大笑”，一连串“哈哈哈”把情绪从压抑推向激昂，呼唤“把那些压迫我们，剥削我们，不让我们自由讲话的混蛋，从根铲掉”。这是一篇战斗的檄文，给人以情感的宣泄，奋起的勇气！

《茶馆小调》采用民间说唱音乐的表现手法来展开。茶馆的嘈杂采用民间小调，以短促音模拟茶客吆喝声、杯盏的叮当声、瓜子壳的噼啪声，营造出老百姓熟悉的生活场景；茶馆老板的谨小慎微、欲言又止，躲避现实“回家去睡一个闷头觉”的无奈，与众茶客突然爆发的“满座大笑”，形成鲜明的对比，这里，作曲者以骤升6度的音乐反差，给人以突然惊觉的震撼，随即以戏曲快板和进行曲的音乐表现手法，痛快淋漓地吐露出人民心中的呼唤，被称为讽刺歌曲的代表作。整首曲子一波三折，生活的场景、诙谐的语调、激昂的陈词，展现出丰富的画面感，学校、民间团体等多以表演唱、街头活报剧的形式予以呈现，起到了巨大的宣传效果。

第二次国共合作期间，周恩来担任国民党军事委员会政治部副主任，郭沫若任政治部三厅厅长。在我党领导下，三厅组织了十支抗敌演剧队，父亲在抗敌演剧九队，费克在抗敌演剧五队。1941年10月，在抗敌演剧队基础上成立了新中国剧社，父亲和费克都来到新中国剧社，在杜宣、瞿白音等领导下，辗转于广西、湖南、贵州、云南等地宣传抗日。父亲喜欢文学、诗歌，也善于朗诵、歌唱，在剧社的七年中，他既参加街头活报剧的演出，也参加《海国英雄》（《郑成功》）、《大雷雨》等大型话剧的演出。他以“长工”等笔名作词，与费克共同创作了《天上人间》《哀金城江》《茶馆小调》《五块钱》《为什么？》等多首歌曲，反映了人民所受的痛苦和社会不公。1962年3月，费克参加文化部、中国剧协在广州召开的“全国话剧、歌剧、儿童剧创作座谈会”，见到周恩来总理，周总理高兴地说：“《茶馆小调》我也唱过，很好。当年还是从重庆《新华日报》流传到延安和全国去的，影响很大，群众很欢迎。希望你今后创作出更多的好歌来给大家唱！”

1985年11月，叶至善先生来我家作客，席间我公公王知伊（原开明书店《中学生》杂志编辑）说起《茶馆小调》是我父亲创作的。叶先生听说当即哼唱了起来，他感慨地说：“当年多少青年为歌声所激奋，走上了争取民主斗争的第一线。全国各地甚至香港、新加坡都能听到这首歌。”纪念上海解放30周年时，上海人民广播电台播放了五首革命历史歌曲，其中就包括《茶馆小调》。2019年，上海市为庆祝解放50周年出版的《黎明前的歌声》中也刊载了《茶馆小调》。一首歌曲，上至总理，下至当年的热血青年都没有忘记，那正是因为歌曲唱出了人民追求民主自由、意欲“从根铲掉”反动统治的心声。通俗的、民族化的、贴合歌曲主题的艺术表现形式，让歌曲口口相传，成为一首可载入音乐史册的优秀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