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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9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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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版:文艺副刊
2025年09月03日

白露生秋凉

钟 芳

 

晨光依稀漫过塘沿,微明的天光中,残存的荷叶带着衰颓的余韵,却又不甘示弱地挺立着。露水在叶脉间悄然凝结,如同谁失手打翻了一碟清亮的碎银,叮叮当当缀满了残荷的枯茎败叶。视线稍移,一群大雁掠过薄雾初散的天际,长长的队列划开秋空的寂寥,翅膀扇动的声音沉稳而悠远,朝着不可知的暖处远遁而去。人间开始弥漫起细微的凉意,此凉无声无息,却如某种幽深的默契,渗透进土地深处与人的骨髓之中。

田间地头的景象亦随之更迭。农人俯身于稻浪翻涌的金黄里,镰刀收割着沉甸甸的穗头,也切割开季节的厚幕。豆荚爆裂的轻响是季节变化的微小征兆,红薯则在地底酝酿着饱含淀粉的甘甜。农事如一条沉稳的河,遵循着白露的流向,不倦流淌——暑热悄然褪去,天地间便弥漫开一种秩序井然、不动声色的清凉。

此时节,人间循着古老法则行事。清早的薄雾尚未散去,便有三三两两的人影,执了洁净的白瓷碗盏,在竹篱下、草木间穿行,小心翼翼收取枝头叶尖上凝结的晶莹露珠。祖母常说:“白露清露,明目润肺。”那些带着晨曦微凉的露水被仔细收在瓷坛里,调和些草药,成了农家最质朴的滋养良方。

而灶间亦从不寂寞。新收的糯谷脱了金黄外衣,被清水浸透,上灶蒸熟,摊晾至恰到好处的温度,拌入酒曲。忙碌的身影在氤氲的热气里晃动,小心守护着缸瓮中缓慢酝酿的甘甜,如同守护一场不言而信的约定。米酒的香气日益醇厚,最终掀开盖子的一瞬,那浓郁而清冽的芬芳便丝丝缕缕逸散出来——这是大地深处粮食的魂魄得以升华,也是农家窖藏的一份温暖醇厚的秋意。这朴素的酝酿,分明是先民对时间流转的回味与珍藏,又何尝不是对远行游子肠胃里那点故土气息的悉心守护呢?

季节的凉意总易钩沉起心底的漂泊感。村口古树下,常有三五老人闲坐,目光投向远方蜿蜒的土路。秋凉入骨的夜晚,不知有多少游子,会在异乡檐下感受到凉风掠过肩颈时陡生的悚然?那凉意宛如故园老井之水,倏忽便浸透了异乡孤客的周身百骸。白露清寒,游子思乡,凉意穿透骨肉的瞬间,家便成了青山绿水般既近又远的幻梦。白居易笔下“凉风吹叶叶初干”的微枯荷叶,也正是游子心中那片被风干的苍翠家园。

然而秋凉并非只传递悲音。农人把沉甸甸的谷物归入仓廪,脸上刻着辛劳的烙印,更夹着收获的殷实微笑。打谷场上的夜晚灯火不息,连枷起落的声音如岁月鼓点,敲打出一颗颗谷粒饱满的喜悦。村童在堆高的稻草垛间追逐嬉闹,脆亮的欢笑毫无负担地刺破秋夜的宁静。范成大诗里“笑歌声里轻雷动,一夜连枷响到明”的画卷,在人间烟火中翻页重现。这温热的人声鼎沸,是土地对辛劳最诚实的回报,也令凉意包裹着的秋夜,仍然保有着一种踏实而欢腾的底气。

日头行至秋空高处,田野显出一种淡远的辽阔。野菊在田埂上悄然绽放,细小的花瓣努力迎着阳光,显出一种柔韧的倔强;迟开的荞麦花,则在田垄间铺开一片轻盈的雪白。生命即使行至清寒时分,亦并未停止执着的吐纳与绽放。生命的轮转何尝不是如此?残荷坠入塘泥,看似终结,实则默默滋养着来年水底下新的根茎;草木凋零委地,终将化作滋养春泥的养分。盛极而衰,衰而蕴新,此消彼长间,万物在秋凉里孕育着再次勃发的内力——自然的运行,从不曾真正绝望过。

秋光渐薄,白露微凝。不必搜罗更多古人的锦句来装点,单是那草叶上的一滴清露,便是秋天最明净的落款。它凝结着四季流转的安然轨迹,也包容着人间烟火的炽热余温。

岁月之凛冽渐深,白露凝成天然的刻度标记着时序。秋光所至,不仅蕴含万物收敛的韵律,更潜藏生命转换的深刻玄机——凉意如纱裹覆万物,却从未裹灭泥土之下奔腾的生机。在凋零的表象之下,最执拗的生命力正无声地集聚、酝酿,等待下一次酣畅淋漓的喷薄。白露之凉,原是大地一次含蓄却有力的吐纳,古老智慧蕴藏其中:静默之中蕴含无穷生之可能——低伏,只为更高远的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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