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雪原

安 宁

“我曾经养过一窝狼崽。”在野狼谷，同行的宝音这样开始讲述他的故事。

“那是一个冬天，大雪覆盖了整个锡林郭勒草原。我和工友检测完铁路轨道，踩着来时的脚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宿舍。走到一片杂草丛生的斜坡下的时候，我忽然听到一阵轻微的吠叫声。这声音吸引我弯下身去，很快，我在灌木的遮掩下，看到一个洞穴，里面竟然隐匿着三只小小的动物。我兴奋地叫住巴雅尔，问他这些小东西是不是野狗？如果是，我们或许可以抱回去养着，看家护院。巴雅尔注视着三只毛茸茸的小东西，脸上现出困惑的表情，显然，他也不能确定。但是它们接连的吠叫声，让我坚信它们就是野狗。反正雪天闲着也是闲着，我们姑且抱回去养一养，不行到了春天，再让它们回归自然，否则这些小东西得在这里饿死。我的建议很快得到附和，于是大家一人抱了一个，继续向前。这几个热乎乎的小家伙，在我们怀里温顺地闭起眼睛，竟然没有丝毫的恐惧。

“三只小野狗果然给我们枯燥乏味的生活，带来许多的乐趣。工友们闲来无事，纷纷丢下手中的扑克，逗引它们玩耍，训练它们奔跑。大家还省下口粮，尽心尽力地喂养它们。生活好像平静的水面，只是我们并不知晓，水面下早已危机四伏。有一天夜里，我刚刚入睡，朦胧中听到窗外传来让人毛骨悚然的嚎叫声。那叫声一阵接着一阵，由远及近，慢慢逼近我们的宿舍。我的汗毛瞬间一根一根竖起，睡意全无。我起身披上衣服，透过灰蒙蒙的窗户，我看到一群神秘的影子，正缓慢却又坚定地向前移动。冰冷的月光下，它们仿佛末日幽灵，以掌控一切的强大毁灭力，控制着整个世界。

“就在我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时，几只小东西忽然在角落里，发出梦呓般‘呜嗷呜嗷’的叫声。就是这一阵短促轻微的叫声，引发了窗外幽灵呼应般更为频繁的嚎叫。就在那一刻，我猛然意识到，这几只与我们朝夕相处的小家伙，一定是狼！是的，它们就是狼！巴雅尔在我们喂食的时候，曾经意味深长地说过，它们肯定不是野狗，而是会招来灾难的猛兽。而今我明白了，我们出于好心抱走了狼崽，现在，狼群凭借着强大的嗅觉，长途跋涉，穿越风雪，找到了我们！

“我很快将巴雅尔和其他工友晃醒。狼群要攻击我们了！我压低嗓门惊恐喊道。

“怎么会招来狼群，我们又没有饲养牛羊？！被叫醒的工友惊慌地问我。

“是我们抱回的三只……三只小狼！“这最后一句，瞬间点醒了大家。工友们纷纷穿好衣服，准备防御工具。巴雅尔经验丰富，他让我们打开所有灯盏、手电，又敲响瓷盆，点起火把，用噪音、声响和火光驱赶狼群。最终，在跟我们僵持一个多小时后，狼群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之下。

“第二天，我们便在巴雅尔的建议下，带着三只小狼，凭借着记忆，在雪原上走了两个多小时，终于找到之前隐匿在灌木丛中的洞穴，将三个小家伙小心翼翼地放进去，而后迅速地离开。那段时间，我既觉得后怕，为差一点引来的一场灾难，也觉得欣慰，最终将狼崽归还它们的父母。人与狼各退一步，共存于雪原。至于三只小狼回归狼群后，又经历了什么，我却永远不会想到最后的结局。

“十多天后，我和工友再次经过那片山坡。出于好奇，我们站在不远处观望，看到狼窝好像荒废掉了。大家于是大着胆子，走得更近一些，发现三只小狼竟然死在了洞穴里！巴雅尔用铁锨将小狼僵硬的尸体掏出来，看到它们的脖颈处，均有被咬过的痕迹。

“小狼身体上一旦沾染了人的气息，狼群便会将其认为是巨大的威胁。为了保护整个族群，父母会将它们咬死，并迅速搬走。或许，就在我们将它们送回的那一天，狼群就起了杀心。巴雅尔无奈地叹息道。

“我忽然被一种剧烈的悲伤击中。我以为自己的善意会被接收，感知，不想，却引来一场无情的杀戮。这杀戮无声无息，隐忍而又决绝，发生在血亲之间，并以三个幼小生命的死亡，换取整个族群的性命。在复仇被击退之后，它们选择放弃家园，举家搬迁。这一场人与狼的对峙，没有输赢，只有悲壮的生死交换。”